<?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3章無憂無怖</h3>
昆侖共議九十二年十二月冬
齊小房仰著頭,從窗口望著大雪紛紛落下。
以前在冷龍嶺,這幾個月是最冷的時候,她會縮在山洞最深處,用獸皮遮掩身體,-蜷成一團(tuán),冷到皮膚覺得刺痛才會喊娘。
娘用巴掌狠狠扇她。娘不會用腳踢,因為娘腳上綁著木頭跟鐵鏈,她后來在崆峒看過很像的東西,叫鐐。她看到時好害怕,揪著義父問,義父說犯罪的人才會被戴上鐐。
她渾身發(fā)抖:“娘身上也有……”
義父摸摸她的頭:“說過不想那些事,都忘記,以后不許再提。”
她會在挨打時喊冷,喊好冷,娘會從身上脫下一件獸皮,縮在她身邊兩人一起蓋著,有娘的溫度,她沒那么冷。
除此之外,娘不會理她,也不跟她說話。但娘會給她吃的,她能吃到的食物比娘都多。娘有時會去摘菜,挖點東西,有時可以撈到死魚,撿到動物尸體,鳥的羽毛和小獸的皮都可以縫在衣服上。冷龍嶺上柴火很少,樹很少,娘搬不動,偶爾娘會有柴火,她會湊上去烤火,好暖好暖,跟義父一樣暖。
這么暖的東西,如果能藏在懷里多好?她試著去拿“火”,被燙著手,疼哭了。
從有記憶以來她就怕娘,怕得太久,都找不到原因。但她覺得娘還是對她好的,只有娘會給她食物,而且會把更多的食物給她吃,也會給她衣服。山洞偶爾會有人來,最常來的叫巴叔,他們會給娘食物,跟娘抱在一起。她會說的話幾乎都是從那些人口中聽來,他們時常嘴里說著玩,他們在跟娘玩,也是那時候,她才記住自已叫沙絲麗這個名字。
有一天娘把她叫來,讓她捧一把雪擦臉,把她衣服脫光,把雪抹在她身上。好冷好冷,她記得,真的好冷好冷。娘用雪把她身上擦干凈,替她梳理頭發(fā),帶著她走了一段路,不遠(yuǎn),原來巴叔住這么近。
“我給她好多吃的,她夠大了。”娘像在哀求,“讓我回家,她比我好看。”
她歪著頭疑惑,不知道娘在說什么。
“你知道薩神嗎?”巴叔問她。
她記得自已搖頭:“什么是薩神?”
巴叔大怒,將娘踹倒在地,大聲咆哮:“她跟你一樣是個盲玀!”然后巴叔把娘壓倒在地上,扯開娘的衣服,他們抱在一起。
她跟著娘回山洞,娘開始跟她講薩神的故事。薩神是光明,是火焰。沙絲麗喜歡火焰,但不喜歡光明,積雪太亮,亮得她眼睛疼,但她更討厭晚上,晚上好冷。
某天起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已流血,她不知道為什么,只是楞楞看著傷口,娘很高興,等她不流血后,娘就像上次一樣用雪把她擦干凈,帶著她去見巴叔。
“她現(xiàn)在是個女人了,而且是受薩神教誨的女人。”娘在哭,“我想回家……”
巴叔問:“你知道薩神嗎?”
“是光與火焰,是初始,也是湮滅。”她回答,那是娘教她的。
巴叔把她帶到山洞里,脫了衣服壓在她身上,她知道就跟那些人一樣,巴叔要跟她玩。她覺得疼,不清楚自已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但體溫讓她不這么冷。外面真的太冷了,好冷好冷……
從山洞中走出后,她看見娘張大眼睛,滿臉都是笑跟希望,像是看見薩神降臨。娘趴在巴叔腳邊乞求:“她是不是比我好?她比我好!”
巴叔將娘提起,重重摔在山壁上,把娘眼中最后那點光都摔碎,大聲喝叱著踢打娘。她聽不懂巴叔說什么,她好害怕,覺得娘會被打碎。
娘沒有碎掉,帶著她默默回到山洞。之后娘就很少出門,食物越來越少,她一喊餓喊冷就挨打,只能自已出去找食物。
娘越來越少動,眼神空空的。
還是時常會有人來,一個,兩個,或者更多。有時巴叔也會來,他們會扔食物進(jìn)山洞,剝光娘和她的衣服,跟她們玩。
人是暖的,不冷,又有吃的。
娘動得越來越少,時常望著雪地發(fā)愣,她跟著望,不知道娘在看什么,她叫娘也不回應(yīng)。然后娘開始躺著不再起身,她得去找食物給娘,找不到就去找巴叔。巴叔有時會跟她玩,給她食物,但幾乎沒有一次不挨打。
娘變得好暖,好熱,是薩神降臨到她身上了嗎?她抱著娘取暖,像靠近火堆。
娘也像火堆一樣熄滅。
有一天她醒來,懷里的娘已經(jīng)冷冰冰,硬梆梆,她怎么叫也叫不起來。薩神帶走了娘,娘到了有光和熱的地方了嗎?
她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難受,她想起以前有個人會用力捏著她的胸部,就像那一樣疼。
她把娘的衣服剝光套在身上,感覺溫暖。巴叔扛起變硬的娘,在結(jié)凍的冰河上挖個洞,將娘扔進(jìn)洞里就走了。
山洞里又來過很多人,她喜歡有人經(jīng)過,經(jīng)過的人很多,她記不清有多少,那些人會帶來食物,然后跟她玩。她會聽他們的話,依著他們擺弄,她學(xué)會怎么讓這些人高興,這會有食物跟溫暖。
幾個月后,她看到娘漂在解凍的冰河上,臉已經(jīng)扭曲,全身白得像雪,稀疏金發(fā)所剩無幾。娘有一頭跟所有人不一樣的金色頭發(fā),她看著娘用幾乎看不出來的像是永遠(yuǎn)會停留在那的速度,一點點一天天地慢慢漂遠(yuǎn)。
有回她找不到食物,想走得遠(yuǎn)點,巴叔發(fā)現(xiàn)了,抓她回來,她被用一輩子都會記得的方式打了一頓。
她知道那些人打她前的樣子,臉會扭曲,聲音會大,臉會紅,脖子會粗起來。
被打真的好痛好痛,被打真的好可怕……她怕冷,怕餓,怕被打。
直到那年冬天,她看到有四個人經(jīng)過。他們趕著羊,蓋起皮造小屋,搭起火堆,他們有食物,她爬進(jìn)其中一座帳篷……
那個男人把巴叔打慘了,沙絲麗作夢也沒夢到過這世上有這么厲害的人。她怕巴叔死,巴叔死了會挨餓,她拉住那個男人,男人跟著巴叔掉進(jìn)水里,不知為什么,她又覺得好高興,原來自已這么討厭巴叔嗎?但是又害怕,怕以后要挨餓。
另一個人把那男人從冰河里撈起,男人凍壞了,她抱著男人,像是以前娘抱著她一樣,這樣會暖。
“以后你叫我義父。”那個男人好高,她從沒見過這么高的人,好強(qiáng)壯,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健壯。他有時對別人很兇,但很少兇自已,不像“娘”。“娘”也好兇,時常拿拐杖要打人,但從沒打過她。“娘”很好,景風(fēng)哥哥也很好,他們從不兇自已,也不跟自已玩。
義父帶著她來到山下,這里好暖。
“你以后叫齊小房。把山上的事都忘光,不準(zhǔn)跟人提起,一個字都不許說。”
她點頭,讓她不敢說的原因是害怕,害怕說出口就要回到那座好冷的山上。
山下說的跟山上不一樣,他們說薩神是邪神,薩教子民都該死,說就算只有一根金毛在頭上也要死。景風(fēng)哥哥離開后,義父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遠(yuǎn)門時會帶著她。
她看到一具尸體被送回崆峒,棺材里的人長得跟義父很像,她看到義父哭了,她也跟著哭。她不認(rèn)識棺材里的人,她抱著義父是希望義父不要哭。
他們說義父的哥哥是薩教害死,她看到好多人被綁著走過三龍關(guān)前,都是跟薩教有關(guān)的人,齊之松哥哥說他們要被處死。
她懂得越多越害怕,但是義父安慰她,說不要怕。
她相信義父。她看過好多人一起打義父,都被義父打跑打死,義父可以背著她跳過樹枝,比她自已跳得高好多好多。義父可以徒手抓鳥,還能打昏一頭熊,每個人都說義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只有在義父身邊,她才能感覺到“不害怕”。
義父要她學(xué)很多東西,她覺得好累,聽不懂,但她很開心,因為義父喜歡,所以她要學(xué)。
但是他們還說姑娘不能失貞,失貞的姑娘沒人要,會被拋棄。當(dāng)她知道什么是失貞時,她尖叫起來:“為什么!”
她不能想象被義父拋棄,她好怕沒有義父,她好喜歡靠在義父身上,那很溫暖。
她不要離開義父,她想跟義父玩,想到這里她會臉紅心跳,這是以前沒有過的。她想永遠(yuǎn)縮在義父懷里,她喜歡義父摸她的頭,她喜歡拉著義父的手臂,她喜歡有人兇她的時候義父擋在她身前,義父好高大,遮在面前她就看不見兇她的人。
她越來越討厭雪,討厭冰,討厭冷……
“小房妹妹,我們?nèi)ゴ蜓┱蹋 饼R之松和齊之柏在門口喊著。
齊小房正拿染藥抹頭發(fā),回過頭去,義父翹著腿叼著筆,臉上沾著墨,把視線從桌上的公文挪到她身上,眨眨眼睛點點頭:“玩夠了要記得做功課。”
她不想去,低著頭怕義父不高興。上回義父要她換房間住,她怕了,小心翼翼收起染藥,推開房門跟著兩位堂兄走。
三龍關(guān)好高,階梯好長好多。
“給你!”大堂哥齊之松遞來一只雞腿,“我從廚房拿的。”二堂哥齊之柏則是給了罐糖漬柿餅,嘻嘻笑道:“這東西才好,小房妹妹可以收起來慢慢吃。”
齊之松訝異問:“你這哪弄來的?”
“小周上回出差,托他買的,等了一個月才送來。”
齊之松覺得自已輸了,兀自不服氣:“你這讓三叔看見,說不定他先吃了。”
齊小房接過食物卻無喜色。以前只要送上幾顆蛋幾張餅,齊小房就會開心一整天,齊之松覺得奇怪,問道:“小房妹子最近不開心?被三叔罵了?”
齊小房搖頭,將雞腿和罐子放在地上。
“那我們打雪仗?”
齊小房點頭。兩兄弟退開數(shù)丈,身手矯健,齊之松揉了團(tuán)雪球扔來,正打在齊小房臉上,不疼,出手很輕。齊小房并不想玩,但還是俯身揉了雪團(tuán)丟回去。
齊之松跟齊之柏互扔的雪球可沒這么輕柔,每一下都是快準(zhǔn)狠,兩人相互閃避。齊小房的攻擊顯得蒼白無力,可每下都能打中,兩人也時常扔向齊小房,不是擦著邊,就是打著也不疼。
不到一刻,三人便氣喘吁吁,莫看只是扔雪球,這兄弟倆可是使上真力,順便把身法、暗器也練了,一連幾十顆雪球砸下來也很費勁。
齊之柏把小房拉到三龍關(guān)城墻下,兄弟倆一左一右坐著說些閑話。齊之松說他覺得三叔應(yīng)該當(dāng)掌門,讓朱爺輔佐更好。齊之柏則說娘希望齊家別再有人當(dāng)掌門,她覺得當(dāng)掌門危險。
齊小房有一搭沒一搭聽著,齊之柏忽道:“小房知不知道三叔打算成親了?”
齊小房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望向二堂哥。
“你不知道?”齊之柏很得意,“本來是娘要幫大哥找媳婦……”
齊之松咳了一聲,齊之柏連忙轉(zhuǎn)過話頭:“三叔的意思是,他年紀(jì)大這么多,應(yīng)該他先找媳婦,娘聽了很吃驚。往年爹還在時,會跟娘一起催促三叔成親,三叔總是推三阻四不肯答應(yīng),這回反而是三叔自已提起,還說要人品好能吃苦,首要是嘴巴嚴(yán)實,娘就說吃什么苦,你是崆峒武部總指,三龍關(guān)多的是房間,沒有好酒菜也有仆人隨從。”
齊小房只覺一陣暈眩,像是喝了酒,跳起身來:“我不要義父娶媳婦!”她不知道怎么反對,只能生氣,扔下兩位堂哥往房間跑去。
她猛地推開門,卻不見義父,問了守衛(wèi)才知道義父去見掌門,又往掌門房間跑。她是三爺?shù)呐畠海蠹叶颊J(rèn)識,但平時不見她這般氣急敗壞,都覺詫異。她奔到掌門書房外,守衛(wèi)看著很兇,喝叱她,她不敢上前,焦急地在外頭繞圈子。
“小房妹妹,怎么了?”是大堂哥。守衛(wèi)見了齊之松,肅立道:“掌旗,三爺跟掌門正在里頭說話。”
齊之松點頭:“知道了。小房妹妹,三叔跟掌門在談?wù)拢瑒e去打擾,你跟我來。”
齊之松已滿二十,在鐵劍銀衛(wèi)中是掌旗,連弟弟齊之柏都是小隊長,這升遷當(dāng)然是因為前掌門之子的身份。他性格端正穩(wěn)重,只因齊小房看著雖已十六七歲,語卻與十一二歲無異,為了討好堂妹,他和弟弟平時跟小房說話才學(xué)著幼稚語氣。他領(lǐng)著齊小房來到轉(zhuǎn)角樓梯處,問道:“三叔想成親也是想找個娘照顧你。”
齊小房用力搖頭:“我只要義父照顧我!”
齊之松猶豫半晌,問道:“小房妹妹喜不喜歡我?”
齊小房內(nèi)心煩躁,還是點頭。她喜歡這里,喜歡大家都對她好,但她還是怕,假若這些人知道她是金發(fā)后會怎么對她?她相信的只有義父、娘跟景風(fēng)哥哥。
“我也很喜歡你。”齊之松終究老成些,仔細(xì)問道,“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齊小房用力搖頭,大聲喊著:“我不要!”聲音大到樓上樓下的守衛(wèi)都不由得側(cè)目。
齊之松臉一紅,低聲道:“小聲點。”齊小房大喊一聲,扭身就跑。
為什么要嫁給誰?為什么義父要娶妻?妻子能做的她都能做!她想跟義父就這樣一直一直過下去!她跑到甘鐵池房間,甘鐵池是景風(fēng)哥哥的朋友,那里沒有人會去。她進(jìn)到房間,蹲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流。
斷指的鐵匠正在抄佛經(jīng),問她發(fā)生什么事,她說義父要娶妻。
“傻孩子,不要哭了,你義父會一直照顧你,那是他性子。”斷指的鐵匠安慰,她終于稍稍放心。然而鐵匠彷佛看穿一切,停下手中的筆看著她,“只是你若想一直跟著三爺,還是要斷了這心思。”
“為什么!”她大叫。
“因為他是你義父,你們是父女,這是亂倫。”
“沒人這么說過!”齊小房又奔了出去。
確實沒人說過,即便教她讀書的姑婆都沒跟她講過女兒不能嫁給爹。這是稍大點的孩子都知道的事,唯獨齊小房不知道。
她奔離三龍關(guān),向南而走,義父囑咐過不能跟別人說娘的下落,但沒說不能去找。義父說過娘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娘會有辦法。
娘住的地方很遠(yuǎn),騎馬還沒感覺,但要走很久。離開土堡聚集的市鎮(zhèn),越往南土堡越少,她沒一個人走到這么偏僻的地方過,覺得每個人都在看她,愈發(fā)不安。
“小房姑娘怎么來了?”王歌訝異。
“我要找娘!”
諸葛然拉開門:“說過別再叫我娘!”抬頭一望,問道,“臭猩猩呢?”
“義父沒來!”齊小房焦急地說,“娘,爹要成親!”
諸葛然把頭探出屋外左右張望,給王歌使個眼色,王歌會意,快步到路上戒備。諸葛然招手:“進(jìn)來。”
娘臉上多了許多胡渣,頭發(fā)亂得像鳥窩,屋里都是酒氣,他舉起拐杖指指椅子:“坐。”拉了張椅子坐到她面前,“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不是你娘吧?”
齊小房以前不知道,現(xiàn)在當(dāng)然知道,但她喜歡諸葛然當(dāng)她娘,因為這個娘不會跟她搶義父。
她點點頭。
“跟你講過好幾次都不聽,以后見了我叫叔叔,還是你要叫阿爹?”
“阿爹……”
諸葛然把手杖在地上擰了擰,沉思著該怎么說,想了許久,最后道:“你義父想多找個人來疼你。不用擔(dān)心,大猩猩會仔細(xì)挑,你會喜歡新來的義母。”
“我不喜歡!”齊小房起身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