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1id="heading_id_2">外傳《靜女其姝》</h1>
昆侖六十二年八月夏
抵達宛地時,驟雨落在晴空下,三人在樹下避了一陣,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樹葉上,一股悶風拂來不適的濕氣與清涼。
雨停后,天空掛起彩虹,楚靜曇把馬蹄放慢,目不轉睛遠眺著。
諸葛然抖抖衣領透氣,濺濕的衣褲太悶了,里頭有股汗臭,要是能找到間客棧,得打桶熱水,同樣是浸在水里,熱水才叫舒適。
三個人,四匹馬都是走馬,最后一匹馬上馱著帳棚、鍋碗、衣服、棉被、還有干糧,包括肉脯、腌菜、面餅、干果還有三袋水。
負重的馬匹走的慢,拖累腳程,而且喘,他早跟大哥建議,走馬致遠,但不能負重,騾子才能久持,至少買匹馱馬。大哥不在乎走的慢,他就貪圖馬貴,嫌騾不氣派,而且太便宜。
這戲難唱,離開唐門的時候,楚靜曇說要去青城,諸葛然說這跟約定不同,這女人,氣性大又狡猾,說她只答應去點蒼探訪,沒說要怎么走,往點蒼的路得由著她,才剛把她從唐門里撈出來,她就明擺著過河拆橋。
沈懷憂派了世子沈雅接待,這人……怎地說,直吧,不笨,辦事也利索,有些本事,就是直,而且脾氣大又不遮掩,喜怒形于色。諸葛然記得沈雅帶隊伍來迎接那天也下著雨,地面顛簸,自已那個傻大哥靴子里卡著碎石,剛從車轎上走下,就伸手向衛軍弟子借把劍,用劍尖挑去石頭。
沈雅前面還帶著禮貌的笑臉立即扳起,要弟子把劍交出,就當著大哥的面把劍折了,扔在地上,接著對弟子說:“這劍擦過屎,使不得,我給你換新的。”
他記得那場面的尷尬,尷尬,但不僵,要說能把局面弄得更僵,大概就是大哥脫口問那句:“你這話什么意思?我是卡著石頭又不是踩著屎。”
沈雅這人能善待部卒,他肯定會受屬下愛載,誰會愿意為一個弟子的顏面—當然也是青城的顏面,對著點蒼世子叫板?
不過他應該用更好的辦法去維持青城的顏面,青城的中道他走不了,這樣的人以后當上青城掌門,對點蒼不是壞事。
行吧,被大哥這么一鬧,也不用去拜訪沈掌門,沈雅介紹幾個名勝,就這么愛搭不理,青城就算走過了,閑著沒事一路就往丐幫領地。
彭小丐就在邊界等著,楚靜曇第一眼還以為他是彭老丐,滿臉欽佩神色,直到他報出名號才知弄錯了父子。
誰能不弄錯?就這對父子站在一起,說是兄弟也有人信,彭小丐世故的很,有年紀累積出的經驗,大哥到賭坊里玩了一下午,彭小丐說輸錢由他買單,大哥不想在心儀之人跟前丟面子,只說不用,把把一擲千金,楚靜曇都來了勁,踏著凳子吆喝,一整天下來贏了五百兩,大哥全送給楚靜曇,這是好輸贏,大哥贏了面子,丐幫也沒太大損失,可說是賓主盡歡,諸葛然懷疑這也是彭小丐安排好的結果。
他們是在賭破陣圖時見到彭老丐,一代大俠像個尋常老街痞子蹲在椅子上吆喝,楚靜曇把贏來的銀子全壓上彭老丐的斗雞,結果那只畜生被啄的抱頭鼠竄,聽說彭小丐養的雞是常勝將軍,彭老丐自已養得斗雞卻很少贏,蓋因別人的斗雞都是花大錢請師父照顧,唯獨他的雞是自已照養。
大抵是過意不去,彭老丐問了大哥跟楚靜曇要什么賠罪禮,兩人要向老英雄討教幾招,照楚靜曇三招就落敗的情況看,他估計大哥撐不到十招,但大哥硬生生支撐到十五招。彭老丐給他在心上人面前留面子。
看來這位大俠還不想太快退休,無論如何,贛地分舵必然是彭小丐的囊中物,再傳三代都不是事,這樣的聲望,許幫主能不忌憚?
他們是在進入武當之前遣退所有隨從,那天車隊要離開贛州,楚靜曇忽地說道:“這些車隊、馬匹,浩浩蕩蕩太張揚,還沒過邊界,人家早安排著,這不叫走江湖,是唱大戲。”
這一路上進出都是隨扈,住得是最好的客棧,吃得是上等特產,山珍海味,大哥想彰顯富貴,這嬌滴滴的姑娘卻膩了?
“楚姑娘怎么說?”諸葛焉問。
“不帶隨從,不要車隊,把令牌扔了,換上江湖人穿的勁裝。沒人認得咱們,那才叫走江湖。”
是彭老丐的故事聽多了,還是真想闖蕩江湖,他知道這姑娘打什么主意,讓大哥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諸葛然也覺得該退了,什么鍋配什么蓋,但鍋子跟馬鞍毫不相干,一起放在廚房或馬廄都很突兀。
“靜姐覺得不帶侍衛,不帶車隊走武林是好事?”諸葛然不得不阻止這姑娘的異想天開,“唐老爺子當年差點死在撫州,他是唐門的公子,一時落了單都要出事。”
“你們怕,那我一個人走。”楚靜曇望向諸葛焉。
該死,愚蠢的男人都受不了這種挑釁,而他大哥絕對不是聰明那個。
“我怕什么?”諸葛焉不想丟臉,“把這些車隊什么的通通趕回點蒼。”
“還是不要。”諸葛然道,“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道上路黑,以防萬一,靜姐,大哥是跟你一起出游,你讓他趕走侍衛,出了事,誰擔責任?”
楚靜曇一時啞口,諸葛然接著又道:“大哥,靜姐是個姑娘,不方便。”
楚靜曇不滿道:“就是說姑娘累贅?”
“沒人會把價值千金的珠寶簪在頭上招搖過市,靜姐,你得一個鏢局押送。”
除非妳有冷面夫人那樣的腦袋,或至少再練個七八年的武藝傍身,但無論是大哥跟楚靜曇都太年輕。
這番話能打消兩邊的念頭,點蒼世子鬧出事來,峨眉肯定要受責,拿楚靜曇當借口,也能讓大哥三思。
“那讓他們退出三十里跟著。”諸葛焉一拍大腿,“彭老丐走得了江湖,咱兩兄弟走不了?不趁這次機會,等爹從昆侖宮回來,咱倆還有機會出遠門?”
這個哥哥總是能讓自已吃鱉,諸葛然咽下要說的話,心想還是別跟英雄人物走太近,得學壞。
武當地界不值一提,那兒糟糕的不成樣子,但這身裝束確實能引來麻煩,他們懲戒了幾個武當特產:騙子、小偷跟路霸,然后拜訪玄武真觀。武當前任掌門命太短,只當了四年,便由師弟玄虛繼任。
“以武當陰陽雙極功的玄妙,前掌門正當壯年而死,肯定是吃壞肚子。”
這笑話只有楚靜曇笑了,大哥楞是沒聽懂,諸葛然還得花費口舌解釋。
見到玄虛時,諸葛然還是驚了,他自認口若懸河,但在玄虛面前只能算涓滴細流,玄虛聽說他們沒帶隨從跟令牌,先是告誡不可取,接著說了一串兒關乎養生養氣,天道、人道,丹藥和長生的故事,他講了很久,不耐煩的諸葛然冷嘲熱諷,只差沒當面沖撞,諸葛焉甚至已經打起瞌睡,玄虛不僅不動氣,反而孜孜勸告,玄虛道長像是一座山,無論你怎樣沖撞,山依舊巍然,他有自已的道理,不要想去辯駁,一旦開始辯駁,你就發現自已身陷重圍,那些道理線索周密,無懈可擊,在那個天道里,玄虛所向無敵,即便諸葛然用自已最擅長的手段—先激怒對手,再嘲笑對方,這小伎倆在玄虛面前也是螳臂擋車,他總是在勸告你,幫助你,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永遠原諒你,這是諸葛然這輩子第一次覺得在口才上遭到挫敗,他發現自已永遠無法跟對面的人把話說清楚。
楚靜曇也坐不住,無視玄虛請他們作客的殷殷熱情,他們幾乎是逃出武當,彷佛后面有二十個夜榜刺客正在追殺。諸葛然確定楚靜曇至少回頭三次,看看武當有沒有派人挽留。
“玄虛掌門應該多吃點仙丹,恭賀他早日飛升。”諸葛然罵道。
“宛城還有多遠?”諸葛焉問。
“不知道。”諸葛然抬頭看看天色,一顆咸蛋黃掛在山頭上,“要不咱們先找個有水的地方過夜。”
比起小村莊里的客棧,諸葛然寧愿野宿,那里的床跟被子更不舒服。
諸葛焉利落的搭起帳棚,他學了很久,楚靜曇教他時他還想彰顯聰明,不住口的說自已會了,第一晚帳棚就垮下,然后抓著諸葛然的腳,摸黑將他從帳棚里拉出。楚靜曇當然不會讓他兩人進帳棚,兄弟倆就蓋著帳棚,瞪著天上的月亮入睡,被蚊蟻叮的一臉紅腫。
現在他學會怎么搭帳棚了,楚靜曇牽著馬去溪邊喝水,諸葛然拾撿木柴,粗布衣服磨著肉,悶著汗,一點都不透氣,
好想念軟床,上好的客棧,搭好的大帳棚有洗干凈的軟被,還有馬車,這旅行真是太委屈,諸葛然不禁心疼起自已,他不太同情大哥,那是他自找的,而且甘之如飴。
溪邊映著最后的暮光,那姑娘彎著腰,掬起一捧水,粗布、木簪,水滴從她指縫間流下,映著光,她的腰身纖細,背脊挺直,還有細長的鵝頸。
諸葛然看楞了,一個女人可以盛裝有禮,也可以粗衣穢語,她美得時候端莊如名門,挪步時金釵不搖,潑辣起來,能蹲在凳子上罵娘,用纖細的手指把骰子打七八個圈扔出。
“我撈著魚了!”楚靜曇大叫,捧起一條一尺長的大魚,魚身滑溜,她吃力抓著,魚尾在她胸前不停扇動,喊道,“今晚煮魚湯?”
這是天性,裝不來的,好吧,他也算明白大哥為何這樣為她著迷,諸葛然彎腰取出鍋碗,忽地想起一事:“誰會煮魚湯?”
這些鍋碗真不知買來干嘛,除了燒水,三個人就沒一個會做菜,連野菜也識不了幾個。他想過讓大哥學烹飪,說不定能討佳人歡心,想想后果,還是決定沉默。
“放了它吧。”諸葛然道,“咱們剛離開武當,就當替玄虛掌門積陰德。”
剁魚尾、刮魚鱗、取內臟,誰都知道怎么殺魚,但大哥肯定會把魚烤得又焦又生,而且楚靜曇不會買單,最后九成,不,十成是自已為了證明大哥手藝沒這么糟糕,吞下這惡心玩意。
“可惜了。”楚靜曇失望回答。
諸葛焉說道:“那就……”
在大哥還沒說出自已辦不到的承諾前,諸葛然冷冷插嘴:“別給我找罪受,放了吧。”
楚靜曇爽朗一笑,轉身將魚放入溪里,道:“放過你了。”
也不知是對著誰說的。
“明天就能到宛城。”楚靜曇說道,“我們要上少林寺?”
“我還在想。”諸葛然嚼著肉干,喝著腌菜、干果還有鹽巴煮的雜湯,從難以入口到習慣,自已在這旅行里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學會怎么吃苦。
“穆劼在封縣,我在想要見方丈還是他。”
“穆劼?”楚靜曇臉上透著困惑。
“子秋大師,鐵筆畫潮張秋池的弟子。”諸葛焉搶著說出掌故,“俗僧里有幾個領頭人,穆劼繼承子秋的人脈跟勢力,在封縣甘露寺監視嵩山,最是舉足輕重。”
“他不是僧人?”楚靜曇疑問。
“他還沒出家,不過聽說俗僧里也不是人人待見他,不少人都想取代子秋的地位,但穆劼還是最穩固的那個。”
權力會自已找尋合適的主人,而且有時找到的也不那么合適。諸葛然想著,例如沈雅、或者玄虛。
“既然這樣,就不該在拜訪方丈之前拜訪他,少林寺還是僧人為主,俗僧只是協助正僧的便宜之計。”
這樣能讓別人更加忌憚他,諸葛然心想,假若點蒼世子前來拜訪,見的不是方丈,也不是其他俗僧領袖,而是這個尚未剃度入堂的俗家弟子,那肯定會引人眼紅。
他沒把這份算計說出來,自已可不像大哥那樣口無遮攔,嘿嘿一笑,說道:“都說俗僧是假和尚,那些正僧也不是這么干凈,以前沒俗僧的年頭,那些大寺里供奉送子觀音,生不出孩子的婦人進了寺里,沐浴更衣,就住在求子閣住三天,百靈百驗。”
“挖個地道這么容易?”
“你不知道男人為了……”他決定省下幾個字,免得又斗嘴,“為了女人能多勤勞。”
“我當然知道。”楚靜曇瞧向諸葛焉,諸葛焉見她望來,訕訕一笑,這傻大哥……他以為楚姑娘是夸獎他癡情勤奮嗎?
“我們是走江湖,也未必要去拜訪方丈。”楚靜曇接著道,“我們現在沒有車隊,不會一入地界就被發現。”
“車隊還在,只是離得遠,他們還是會派人迎接,撲空而已。”諸葛然打算讓大哥在這趟旅行里多多拜會各家掌門或世子,也好給遠在昆侖宮的老爹有個交代,總不好說是為了討姑娘歡心才出這趟遠門。
宛城熱鬧,進城后不好騎馬,三人牽著馬匹,諸葛焉找到當地最好的客棧,店小二上下打量他們幾眼:“對不住,客滿了。”
諸葛焉不耐煩的揮手,“我出三倍價,叫他們讓個房間出來。”
“這不是銀兩的事,鳳香樓不趕客,客倌,宛縣好客棧不少,銀子不好掙,犯不著置氣裝闊。”店小二沒藏住眼神里的輕蔑,他不相信穿著粗衣的江湖人能用三倍價住一晚上要花一兩銀子的客棧。
諸葛焉也不啰唆,攔住一名客人,問道:“你今晚住這?”
那客人點頭,諸葛焉塞了張銀票在他手上:“滾!”
“幫我打桶水來。”諸葛然要了桶水才進房,喚來那名眼色不好的店小二,問道:“你們這房間沒整理,地上都是水,能住人嗎?”
那店小二知道是貴客,連忙陪笑:“客倌您說笑了,這地板是干的。”
諸葛然揚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盯著店小二,腳尖一撥,將水桶掀翻。
“整理整理。”諸葛然起身走出房門,剛走幾步,就聽見大哥跟楚靜曇正在爭吵。
“差一點的客棧不能住人?”
“有錢為什么不住好點?”大哥顯然覺得楚姑娘無理取鬧,摁著性子解釋,“他賺錢,我住房,更有錢的人就該住更好的房間。”
“你沒弄明白,房間要是空的,你當然能住,他要是愿意讓,你也能住,但你在侮辱。”
“人家樂意著。”
“人家樂意著,跟你干這樣的事是兩回事!”
“怎么是兩回事?他不想,我也沒逼他啊。”
話都沒說到一路上去,諸葛然心想,只見楚靜曇快步離開房間,諸葛焉追到房門口,“去哪兒?”他要追不追,許是想著這么慣著也不是法,更弄不清自已哪兒有錯,就楞楞站在門口,諸葛然走上前問道:“怎么了?”
諸葛焉嘆道:“你去找楚姑娘,跟她說說理,我講話不清楚,追上了又吵架。”
除了冷面夫人,我才不想跟任何女人說道理,雖然這樣想,諸葛然還是在大街上追著楚靜曇。
“我哥是沒禮貌,他就不想讓你受委屈。”
“合著他眼里,我就得被捧著?”
“被捧著不好?多少女人想被捧著?”他快步跟著,腳下不舒服,他不想讓人發現自已跛足,在靴里塞了木墊,走急了會疼。
楚靜曇逕自走著:“除了錢跟權,你們兄弟還有什么好處?”
“沒有錢跟權,還有什么算得上是好處?”諸葛然攤攤手,“靜姐,我知道你為什么不高興,我哥干的又不是壞事,他是點蒼世子,那就是他身份,我爹總會有孩子,我哥跟我,跟沈雅、彭小丐沒差別,彭小丐也有兒子,他以后也會是贛地總舵,誰要是覺得我們只是投對胎,大可重新投胎,總會有某個人是某個人的兒子,眼紅也無用。”
楚靜曇停下腳步:“你哥到底看上我哪兒?他不缺漂亮姑娘,也不缺世家千金。跟著我折騰這幾個月,好玩嗎?”
諸葛然笑道:“諸葛家的血脈里就沒有順從,咱家的人愛忤逆,你挺忤逆的。”
楚靜曇被他逗笑,道:“你也很忤逆。”
“我跟大哥性子相近,我們會看上一樣的姑娘,不過大哥多半會讓我。”
“喔?你就沒看上我,叫你哥讓讓?”
諸葛然忽地覺得自已臉上發燙,譏嘲道:“我眼光比我哥高的多。”
“那你頭要抬很高。”楚靜曇損人的本事不小,伶牙俐齒,惹人生恨。
“回客棧去,當這事沒發生過,別跟我哥置氣。”他跟在楚靜曇身后走著,忽地見著前面人潮擠成一團。
“有熱鬧?”楚靜曇說道,“瞧瞧?”
她問,可沒等諸葛然回答,便快步擠上去
諸葛然只得跟著擠上,人多,擠得緊,腳底隱隱發疼,只見一群人正在排隊,一座道觀前的廣場上,架起三座一丈高,三丈長寬的擂臺。不遠處搭起個大帳棚,約莫有十丈長,兩丈寬,把街道都給占滿,進出不得。
“宛城有打擂臺?”他幾乎能看見楚靜曇眼中的光。
“不是打擂臺。”一旁有個男子應聲,諸葛然望去,這人斯文卻健壯,二十來歲,眼窩深陷,像兩個倒彎托著眼睛,他背著把長劍,也是個江湖人。“黃門觀擺擂臺選鏢師,要壓鏢去宋州少卿寺,之后招聘作弟子。”
那人對著楚靜曇拱手道:“在下林炎圭,武當弟子,敢問姑娘芳名?”
楚靜曇拱手道:“峨眉,楚靜曇。”
打斷這不懷好意的攀談,諸葛然問道:“黃門觀自個沒弟子?宛城沒鏢局?”
“聽說是貨物貴重,沒有鏢局敢接,黃門觀也缺高手,想招六名弟子作鏢頭,壓這趟鏢有二十兩鏢金,往后聘任,月俸有五兩。”
“月俸五兩的弟子?”諸葛然嘿嘿冷笑,“宛城真是豐饒,黃門觀都還不是寺呢。”
少林雖以佛教為尊,但并不禁止其他宗教,底下門派自理轄地,但受當地少林寺廟管轄,稅收與戶籍也是歸寺廟管理,彼時皆為正僧,不善俗務,往往讓當地門派坐大攬權,直到俗僧入堂方有所改善,黃門觀既然不是寺,也就是當地一個門派罷了。
“這么好的活,這兒來了百多個人,比武選拔。”林炎圭問道,“姑娘也來湊熱鬧?”
沒出意外,楚靜曇立刻去報名。
“早知道你想當鏢師,點蒼多的是紅貨讓你押。”回客棧路上,諸葛然譏嘲,腳上疼痛開始劇烈,這段日子走太多路了。
“你應該拿支拐杖,瘸腿無力,撐不住你體重,會把你腳底磨爛,而且你穿著假足跟人動武也不方便,在唐門就被我打掉靴子。”楚靜曇看出他輕微但古怪傾斜的走路姿態。
“我用得著親自動手?”諸葛然感覺心底被刺了一下,“我能請十個峨眉弟子當保鏢,全是姑娘,晚上還能陪睡。”
“少了一條腿,你躺在床上還站得起來?”楚靜曇反唇相譏,一語雙關,索性說的更糟糕,“你要花錢找人幫你推屁股?”
“去問你姊妹。”諸葛然怒起,步伐踏急,腳下一陣劇疼,身子向前傾倒,忽地脅下被人一托,腳上壓力頓緩,楚靜曇看似挽著他手臂,卻是提著他半邊身子。
“你……”諸葛然狠狠瞪過去。
“閉嘴,要不扔你去撞墻。”楚靜曇罵道。
“她要去當保鏢?”諸葛焉瞪大眼睛,“圖啥?”
“我猜靜姐大概想知道自已能打到哪,她不怕挨打,就想試試自已本事。”
諸葛焉想了想,臉上滿是苦惱,忽地從椅子上跳起:“我這就去報名。”
諸葛然翻了個白眼,點蒼世子親自保鏢,九大家女兒出嫁都沒這禮遇。他回到房間,店小二把地板擦的干凈,他脫下靴子,按摩自已膝蓋,不輕不重在瘸腳大腿上拍了一下。
鍋子跟馬鞍,擱一塊也不相干。
一百二十六人,搶六個鏢師,參與的人多,圍觀的人更多,就跟打擂臺似的湊熱鬧。諸葛然看不清楚前頭鬧騰什么,只得往前擠,混亂里也不知被誰一拐子打在臉上。
“你湊什么熱鬧,往前了你也見不著。”有人譏嘲。
“我騎在你頭上看。”諸葛然掏出銀票。
他被舉到肩膀上遙望。
剛才自已還是人潮里最矮那個,現在他看得比誰都高,諸葛然心想:“楚靜曇怎么就不懂,能以錢服人,萬不要以德服人,不僅好使,還能賓主盡歡。”
主持是個精瘦老人,穿著道袍,頭戴小冠,留著長須,約莫五十好幾,他叫施守謙,黃門觀的世子,只要老爹不肯死,活到七十也是世子,挽著他手臂的是個是十六七歲的姑娘。一百二十六人參戰
“那是他老婆?”諸葛然問腳下坐騎。
“續弦,朝懿宮鄔老道的小女兒。”
他對這種小門派間的結盟不敢興趣,又問:“壓送什么寶物這么貴重?”
“青玉劍,黃門觀的鎮山寶。放在宛城七十幾年了,每年佛誕送出來展示。”
“長什么樣?”
“大概一尺來長的玉劍,劍身墨綠,劍柄是白的,很漂亮。”
這人墨水有限,形容不出那柄劍的模樣,諸葛然興致也不大,遙望著擂臺,一名壯漢用握石拳將另一名壯漢打下。
“既然是鎮山寶,送去少卿寺作什么?”
“說是明年佛誕,打算在少卿寺展示。”
現在才八月,佛誕還遠得很。諸葛然猜測黃門觀想賄賂上頭,用展示當借口送禮,年年都展示,那就年年不還,哪天要是失竊,黃門觀能跟誰索討?
“有姑娘耶。”此起彼落的呼喊聲,楚靜曇長劍平舉,使個一劍當關的開門式,她扎著頭發,衣袂迎風飄蕩,英姿爽颯,下邊的人卻是嘻嘻哈哈,指指點點。
沒理會那些粗穢語,楚靜曇反手一劍日出金頂,將對方挑落臺下。
幾場之后,是諸葛焉上場,他對大哥還是有信心,且不說點蒼嫡傳的武學好,大哥習武天分本就極高,二十出頭就跟唐門八衛都能打個有來有回,就是太年輕,缺功力跟經驗。
諸葛焉一開場就沖出,掌風凌厲,接著連攻七八掌,呃……他就這么急于取勝?對手發現這件事,只閃不攻,要耗他氣力,這身法,他一定花很多時間鉆研怎么逃命。
大哥打到動怒了,出手越來越重,對方也發現,滿臉恐懼的奔走,這是想打死人?好不容易將對手逼入死角,諸葛焉拳腿同出,鎖住他退路,一膝將對方頂落臺下。
他打得像個莽漢,每回都這樣,他越想把一件事辦好,就辦得越砸。第一場就浪費這么多體力?
看完大哥跟楚靜曇這兩場,諸葛然沒興趣看其他人,忽地又見到個熟面孔,是昨天那個林炎圭?諸葛然想看他怎么打,他劍出如蛟龍,看走勢,似乎是武當的青云劍法,好功夫,他兩下就將對手打落擂臺,這年紀,這功夫,比大哥也只遜一籌,是個人才。
用擂臺選拔弟子其實是不錯的法子,能挑到幾個功夫高的,但僅限于對小門派有用,大門派會留用自已培養的人才,如果是九大家,就是廣招人再擇優升遷,黃門觀肯定缺人才,才開出五兩月俸,這高于編制下的例俸,得門派自已貼補差價。
諸葛然又看到幾名不錯的高手,一名中年壯漢引起他注意,他用得是華山破山刀法,用刀背將對手挑落。
四十歲,有這身手還在找活?不是品行不端,就是在原來門派里犯大錯被革職,他打敗的對手不差,只是第一輪就遇上硬碴,可惜了。
一個三十來歲使煉子鏢的掃中對手下盤,鎖煉將對手綁的死死,引來哄堂大笑。
這大概是出自小門派,不愿屈身,打算自已出來闖萬兒,換個大門派棲身。
一名少了半截耳朵,使長刀的三十來歲青年,下手狠辣,他為此特意換了木刀,要不必然劈死人。
這人經驗老道,打過很多硬戰。
有不少強手,兩輪,或三輪?看楚靜曇的運氣。
“爺!脖子有些酸呢。”坐騎喊著。
“閉嘴,你收了錢。”諸葛然扶著對方肩膀一躍而下,往大帳棚走去。
大帳棚里有受傷的哀嚎聲,準備上場的弟子志得意滿,勢在必得,也有些人面如死灰,知道自已本領低微,打算逃走,這可不是打擂臺,二三次等還有賞品,這是弟子征選,輸了就什么都沒了,不值得冒險挨皮肉痛。
“死矮子,這不是你來的地方。”有人大聲嘲笑著。諸葛然吸口氣,轉頭走向譏嘲的人,他坐在帳棚右側,坐下幾乎跟諸葛然齊高。
砰的一聲,一記重拳打在那人臉上,厚重的諸葛然都覺得手疼。那人鼻血長流,大聲喝罵:“你這惡心貨,我弄死你!”拳頭如暴雨反擊。
諸葛然格住幾拳,這人力氣大,一道拳風擦過他臉頰,熱辣辣的疼,他抱住對方腰部,想將那人翻倒,不料那人下盤功夫甚穩,這一掀竟然沒倒。反提住諸葛然腰帶,將他掀翻在地,諸葛然覺得身上一重,那人已經坐在他身上,高舉拳頭,眼看就要挨揍,忽地那人雙手臂被人從后勒住,有人勸道:“別鬧事。”
這聲音熟悉,卻不是大哥,是那個林炎圭,他從身后環抱住那人雙臂,這大好良機,諸葛然雙拳其出,打在敵人胸口。
林炎圭忙將那人扯開,攔在兩人中間:“快住手。”
那壯漢火氣正盛,哪里管他,暴吼一聲沖上,忽地又一聲怒喝:“操!你打我弟!”一個高大身影竄進來,一矮身,左手扣住那人脖子,右手探入那人胯間,雙手將人打橫高舉,“我操你娘!”將那人猛地一扔,撞上帳篷,嘩啦啦聲響,帳篷頓時垮了半邊,里頭的人都跑了出來。
那人疼得站不起身,諸葛焉上前,高舉右腳,這一踏若用上全力,那得踩死人,諸葛然忙喊道:“哥,別打死人了。”
諸葛焉轉踩為踢,把那人踢的滾了一圈。
林炎圭伸手要扶諸葛然,諸葛然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只聽一個嬌滴滴道:“多謝兄弟幫忙。”說著上前來看諸葛然,問道:“有受傷嗎?”
“沒事。”諸葛然擦了擦臉,站起身,腳有點疼。
這么大動靜,比擂臺上還吸引人,連主持的黃門觀世子施守謙都上來問:“發生什么事了?”
“打架,跟擂臺上一樣。”諸葛然回答,“要抓我問罪嗎?”
楚靜曇道:“他是我朋友,來看我擂臺,跟人起了沖突。”
“人是我打的。”諸葛焉橫在諸葛然身前。
施守謙看了看三人,道:“年輕人血氣方剛,還是要節制點。”說罷命人把帳篷重新架起。
“你幫了我弟。”諸葛焉打算從懷里掏出銀票,諸葛然輕輕咳了一聲,他把手縮回,又伸出,“謝謝你。”
“我只是幫忙勸架。”林炎圭看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的莽漢,至少斷幾根肋骨,“我應該把他拉遠點。”
諸葛然拉了張凳子坐下:“靜姐,你想看剩下的人打對吧。”
“楚姑娘不介紹一下?兩位兄弟……”
“我叫諸葛焉,這是我弟,諸葛然,我們是……”
“南太極門。”諸葛然插嘴,免得被人聯想,“丐幫南邊的小門派。”
“這功夫不像是小門派里出來的。”林炎圭先是贊嘆,接著斜睨一眼,楚靜曇正定睛看著擂臺上的打斗。“兩位跟楚姑娘是朋友?”
“你問太多了。”諸葛然冷冷道,“欠你的,之后還你。”
“我請你喝酒。”諸葛焉大笑,“你不知道你應該有什么獎賞。”
“舉手之勞而已。”林炎圭說著客氣話,這兩兄第一冷一熱,著實令他不知怎么應對。
第一天人多,先打一輪,之后抓鬮取輪空,沒抓著的接著打第二輪,最后取四十八人,再分成六組,一組八人,明日再打兩場。
到了下午,許多人自知不敵,上場的人漸少,不戰而勝的人多了。第二輪,楚靜曇跟林炎圭都抽著空,只有諸葛焉上去打第二陣,沒什么困難。
“臉還疼不疼?”黃昏時,人潮散去,諸葛焉說去替弟弟買藥,諸葛然說不用,諸葛焉還是去了。那個林炎圭也告辭離開。
“你明天最多打到第三輪,這里頭挑六個,你至少得排到十七八位去。”
“你只會潑冷水?”楚靜曇道,“你對你哥也是這樣?”
“我哥會聽勸,你不會。”
“我沒說你哥,我是說你,你才十五……”
“十六!”諸葛然糾正。
“你知道什么叫玩耍?找有趣的事,你這輩子都想這么端著?”
“我要玩耍會去妓院,不是去打架。”
“你比我師父還老氣。”
“咱們三個人里頭,總要有一個人動腦筋。”
“你從小就這么惹人厭?”
諸葛然冷哼一聲,不再回話。
他們回到客棧許久,諸葛焉才氣喘吁吁跑回,拿著塊狗皮膏藥,“這里的藥鋪比不得昆明,將就些。”
黃門觀將分組貼上,四十八個人,分六組,一組八人,每組得打三場,今天打兩場,明日再打一場。楚靜曇那邊的對手顯弱,她簽運好,第二場算是有驚無險,第三場苦戰,也順利拿下,至于諸葛焉,那是輕輕松松。
差不多到這了,楚靜曇明日會對上那個使華山破風刀法的中年人,從經驗、武功來看,楚靜曇沒有一點獲勝希望,反正也不可能真去保鏢,諸葛然盤算接著該往封縣,還是往少林寺去,拜訪穆劼確實能讓少林其他人眼饞,可如果穆劼因此被斗垮……之后接任的人,只怕對點蒼都有芥蒂。
大哥把林炎圭叫來,備齊整桌好酒菜,說是感謝他昨日伸出援手,楚靜曇跟他說的上話。問起他是武當嫡傳,怎么不留在武當謀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