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已的事,求一個問心無愧,幫別人的事……”
“你不是幫人,你是在掙錢,做生意,將本求利,最多就是賠錢。”謝孤白又抬起頭,“二百兩,你早晚還得起,我也不急。”
“還剩多少?”
“布莊掌柜來報過帳,加上煙花,還剩三十二兩七厘。”
“你身上沒這么多錢。”
“家人寄錢,我剛在驛站取銀子,足夠。”
就沒見過謝孤白家人,也沒看過他拿銀子,文若善知道謝孤白沒說實話,反正也問不出來,只得按下好奇心。
接著麻煩的就是祈愿之后要表演三天,這可是實打實要展現本領,趙花蓉不通音律,不善歌舞,琴棋書畫一概不曉,這是最難熬的三天。
祈愿之日,趙花蓉領了花箱,丫鬟小漁便當眾宣布,之后于棋館擺棋三天,若有人能破她家小姐“花容譜”,小姐便愿以身相委,否則除非當選花魁,不然趙小姐無面目示于人。
這話一出,百姓嘩然。
棋館前人潮洶涌,排隊想與趙姑娘對奕的人從街頭排到街尾,還轉了三個彎,這里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其實看不懂棋譜,但他們就想知道,這趙姑娘擺下的“花容譜”真有這么厲害?是不是真有人能白睡了選花魁的姑娘?
“你覺得這殘局能撐過三天?”文若善低聲詢問,這花容譜是之前旅行時與謝孤白對奕,謝孤白擺來給他解悶用的殘局,棋局已近尾聲,只剩下十馀手,黑白兩子重重疊疊,相互包圍,爭勝只在一子之間,文若善自認棋藝精湛,想了七八天也沒想出解法。
“這殘譜是我一個長輩自創的珍隴,無人識得。”謝孤白陷入沉思,彷佛勾起回憶,想到熟悉的故人,“若遇上厲害國手,或許能解,但三天時間……我不認為肇慶有誰能破,若真遇上,只能怪你倒霉。”
趙花蓉這幾天一點沒閑著,她連棋都不會下,文若善跟她講解簡單棋理,給她這盤幾乎下滿的殘局,講解殘局對懂下棋的人而不難,對趙花蓉而,幾乎就是一子一子死記硬背。
第一天最難,謝孤白提醒文若善,懂棋之人,多半會依法進兵,變化反而不多,趙花蓉死背硬記還能應對,但假若對方棋力太弱,亂下一通,趙姑娘就得照棋理還擊,反而可能失誤。
果然率先出手的多是輕浮人,落子荒腔走板,甚至行于必敗之處,趙花蓉也不遑多讓,出現幾著臭手,周圍人搖頭連連,譏嘲如此棋藝,也敢以身為注,文若善接連捏了好幾把冷汗,所幸趙花蓉研究這棋譜數日,熟悉更多變化,最后都能僥幸得勝,到得下午,隊伍大半散去,剩下的稍微老成的就在旁邊細看,到了晚上,圍觀者眾,隊伍卻短。只這一天,趙花蓉擊退二十馀名對手。
第二天,趙花蓉方應付過幾名對手,忽聽得有人喊道:“葛公子來啦。”
文若善抬眼望去,這葛公子衣著華貴,認得是某位姑娘身邊金主,也不知他是好奇趙姑娘容貌,還是想為自家姑娘翦除強敵,抑或是別有所圖,只聽他道:“趙姑娘來選花魁,卻又遮遮掩掩,是瞧不起肇慶父老,還是嘲諷花魁盛事?”
趙花蓉不慍不怒,只輕聲道:“葛公子請。”
這葛公子接連下了幾手,都是正著,看來是花過心思鉆研,趙花蓉輕笑一聲,望向文若善,眼神滿是笑意,按照背誦的棋譜一一應子,昨日譏嘲花魁棋藝之人,此時紛紛贊嘆,只覺這六手神乎其技,精妙非常。原來昨日的荒腔走板,只是趙姑娘手下留情,取個樂子而已。
只下了六手,葛公子第七子便無落腳之處,他滿懷信心而來,輸得比昨日那些人更快,只得脹紅著臉,投子認負,起身怒道:“趙姑娘,你要輸給我還好,輸給別人,還怕委屈你了。”
文若善聽他話中有話,喊道:“葛公子這話什么意思?”
那葛公子也不解釋,甩袖便走。第二天上陣之人,多是高手,經過一日鉆研,自認能解破棋局,然而越是高手,趙花蓉越是不怕,到得七八手上,各個丟盔卸甲,一敗涂地。到了下午,竟無人敢再挑戰。
到第三天,門外的人群雖較前兩日稀少,仍是擠滿門庭,然而一整個上午也只有一人敢來挑戰,似乎所有人都察覺,要贏過眼前這姑娘并不容易。
至此,文若善總算松了口氣,照這局面,只要再熬過下午那便是選花魁之日。
忽然外頭有人喊道:“讓路、讓路!有人要來挑戰趙姑娘。”
文若善抬頭望去,只見遠方一輛馬車,咕碌碌直奔客棧大門,那馬車趕得急,卻走得穩,駕馬的馬夫熟練馬性,那可不是隨意雇來的馬夫,必得出自富豪之家,長年慣熟駕駛馬車的人。
馬車奔至客棧前,忽地打個橫,馬蹄收止,車門正對著客棧大門,馬夫利落下馬,打開車門,車上坐個穿著黃直裰,白發禿頂,年逾古稀的老人,膝上放著根拐杖,正自閉目養神。
“吳老先生,到啦。”
文若善倒抽一口涼氣,且不論這老頭棋力如何,單這排場……肯定是那位姑娘家的金主花了重金禮聘,特地請來對付趙花蓉的高手。
那位吳老先生柱著拐杖,顫顫巍巍下馬,也不著急忙荒,氣定神閑,車夫扶著他手臂,指著客棧里的棋盤道:“吳老先生,棋局就在那兒。”
吳老先生應道:“老朽知道。”語氣平緩,隨即柱著拐杖來到棋局前。
趙花蓉也被他這氣勢震攝,一時不敢開口,過了好一會,才道:“吳老先生請坐。”
吳老先生既不點頭,也不回話,瞥了眼棋盤,吁了口氣,又柱著拐杖走至一旁,問道:“有椅子嗎?老人家站不久。”
此時客棧里站滿圍觀群眾,哪來的椅子?車夫忙向客棧張羅,興許使了銀子,竟然搬來張太師椅。
“奔波一夜,讓我先歇會。你們誰要下先下,老頭晚些來。”
他這是要把這棋局想通才出手,最好是有人先上去試試趙花蓉的棋藝,就這氣度,這準備,這不慌不忙的模樣,文若善心底已是七上八下,瞥演去看那趙姑娘,額頭也見冷汗,于是又轉頭去看謝孤白。
謝孤白毫不介意,只是不冷不熱嘀咕一句:“樹大招風。”
引人注意,自然也成為別家姑娘目標,即便那些姑娘不出手,那些捧著銀子的金主也想討好美人。
那吳老先生足足坐了一個時辰,有時還閉目養神,這當中趙花蓉又擊敗兩名棋手,文若善明白,他坐得越久,趙花蓉便越感局促,越是焦急,氣勢上便輸了。
一個時辰后,那老頭終于起身來到棋盤前,拱手示意:“趙姑娘請。”
他第一子便是正解,文若善臉色一變,趙花蓉立即應了一子,吳老先生又落一子,仍是正解,趙花蓉連忙再應,第三子,第四子,吳老先生都是正解,到了第六手,也是尋常高手最易錯的一步,之前葛公子與其他棋手大半皆敗于此處。吳老先生沉吟片刻,第六手,仍是正解。
這記妙著一落,周圍大嘩,驚嘆連連,趙花蓉臉色更白,她記得熟練,應了一子,吳老先生第七手,之后到第八手,接連兩首仍是正解,這已是之前無人抵達之處,連謝孤白也饒富興味站起身來。
若一連十二手都是正解,那這珍瓏便是解開,趙花蓉敗無可救。
趙花蓉沉吟許久,遲遲不敢落子,殘局解法,每一步都是定式,怎么下,怎么應,不容半分差錯,趙花蓉是設局之人,照理說不需思考,怎地遲遲不敢落子?文若善正自疑惑,看著趙花蓉臉色慘白,忽地想到一個可能。
趙姑娘忘記怎么下了!
圍棋本就繁瑣奧妙,一子落下,扣除不可能的下法,至少也有三五種應對,而落子之后,又有三五種變化,雖然能靠黑白子間的走勢記住大概,但死記硬背仍是極為困難。趙花蓉從沒跟人走到第八子而不犯錯。
趙花蓉的古怪也引起吳老先生注意,他抬起頭,望著趙花蓉問道:“姑娘,這是您布的殘譜不是?”
趙花蓉像被逼急了,忙應了一子,文若善忙去看,又松了一口氣,趙花蓉下對了。
第九手,又換吳老先生沉吟許久,方才應了一子。
錯了!吳老先生第九子終于落錯,文若善歡喜的幾乎要跳起來,但轉念一想,不,毫無幫助,現在雙方子力相當,以這吳老先生棋力,如果趙花蓉記不住棋譜,不知道如何還手,繼續下也是必敗無疑。
趙花蓉滿頭是汗,伸手擦去汗水,忽地雙腿交疊,一雙媚眼勾著吳老先生,膩聲道:“吳老先生棋力當真了得,您說您連站都站不穩,贏了妾身這一宿,還起的了身嗎?您要是起不了身,不得妾身給折騰累的。”
文若善一愣,這等調情語,若是出自別家妓院并不意外,可衡山名妓最重風評,哪有花魁說得如此露骨?
他轉念一想,立即明白,這是趙花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故意挑逗吳老先生,引他心生岔念犯錯,此計雖妙,但面對一名古稀老人,又是圍棋圣手,只怕毫無用處。
正焦急間,聽到一聲大吼,一名壯漢猛地沖向趙花蓉,口中怒喝:“樸娘母,落棋落歸天,汝是生得三角六尖,鑒不得人?”
他這一撲,就要去掀趙花蓉面紗,趙花蓉驚叫一聲,翻倒椅子,縮進文若善懷里,那壯漢一撲不中,打翻棋盤又要沖來,文若善怕他傷人,保住趙花蓉著地一滾,用身背護住,忽地又一聲大喊,原來有人出手攔阻,喝道:“做什么!”
兩人在客棧里過起招來。
文若善正要回身去看,忽地想到如此大好機會,不能放過,忙低聲道:“九、十四,十五、十四。”
那壯漢一擊不中,虛晃兩招,轉身就逃。文若善忙扶起趙花蓉,趙花蓉嚇得不輕,抱著文若善瑟瑟發抖。文若善知道必是那個富家子,特地買人來掀趙花蓉面紗,低聲安慰道:“不用怕,去下棋。你知道怎么下。”
趙花蓉輕輕嗯了一聲,重又落座,用手指點了點,心中默數,在九、十四位上落子。
吳老先生咦了一聲,沉思許久,落不得子,趙花蓉道:“吳老先生,無論你下那一子,我這一子先應了,您慢慢想。”說罷在十五、十四位落子。
這兩子一下,反奪回氣勢,吳老先生凝視許久,搖頭道:“此譜老朽前所未見,能否讓老朽再試一次?”
趙花蓉笑道:“吳老先生,再下一回,你定然能破,妾身不敢冒險。”
吳老先生哈哈一笑,轉頭對車夫道:“跟你家公子講,這五十兩銀,吳某賺不了。回程的路,吳某自已雇車。”說罷柱著拐杖,一步一步走去。
文若善佩服他棋藝精湛,忙道:“吳老先生且慢,讓在下替您雇車。”說罷快步上前,攙著吳老先生手臂,走出客棧。
等文若善回到客棧時,人群早已散去,吳老先生之后再也無人挑戰。這半個時辰,文若善忽喜忽憂,一顆心七上八下,這才真正放下心來,累得像是干了一天體力活似的。
“文公子,明日會贏嗎?”送趙花蓉回房前,趙花蓉忽地問起。
“不知道。”
總算熬過這十天,明日便是點選花魁之日,無論勝敗如何,總算是盡力。
“雖然咱們故弄玄虛,引人注目,嘩眾取寵,但也不是人人都信你,這幾日,那些姑娘色藝雙絕,也會有人喜歡,不過,這次選花魁,來了十七八名姑娘,那些藍梅也得分給十幾個人搶,不會一人獨包。”
趙花蓉點頭。
“一成。”文若善說道,“只要有一成的人想看趙姑娘長什么模樣,咱們就有勝算。”
“文公子,等選完花魁,陪我回家好嗎?”
“回家?”文若善疑惑,“做什么?”
“我家在香縣,你到了那,教我琴棋書畫,我學會了便能攬客。要不,還不是坐吃山空?”
“找幾個老師便成,再說,你就非得開張?幾百兩銀子,買幾畝田地放租,也夠安份度日。”
該死?這不就是救風塵?文若善話一說完,才發現自已又被謝孤白說中。
“有什么來錢比吃喝嫖賭更快?而且越往后,來錢越快。”
文若善皺眉道:“那都是不務正業。”
趙花蓉嘻嘻笑道:“游山玩水,難道不是不務正業?”
文若善哈哈大笑。
第二日,客棧門前已經堆了十來個五尺見方的花箱,客棧前排了一大條長龍,七星幫將姑娘們投宿的客棧隔的甚遠,免得雍塞,卻又故意不時派人喊報,只聽有人不住喊道:“報,侯公子購藍梅五十朵。”“張公子購藍梅五十朵。”
趙花蓉雖然門庭若市,但所得幾乎都是便宜的票簽與紅梅,至于藍梅,寥寥可數。
文若善聽著心驚,擔憂道:“一朵藍梅能抵百張票,你說,有機會贏嗎?”
“你以為整個肇慶,能摘出千朵藍梅?”謝孤白搖頭,“那些公子至多能幫上一百兩,你比他們多七千票就行了。”
“七千?不是一萬?”
“報,文公子購藍梅三十二朵。”
文若善聞聲一愣,轉頭望向謝孤白。
“你借的二百兩還剩三十二兩,要還的。”謝孤白說道。
多了這三十二兩,那便安心許多,沒多久,便再也沒人來報藍梅數量,那些富家公子早搶購一空。
一個花箱接著一個花箱被填滿,文若善想算一個箱子到底能裝多少票簽,但實在算不清楚,至少得上千張。沒多久后,連紅梅也不見,估計也已告罄。
最后決定的還是票簽,票簽最多,文若善看到不少人把十幾張,甚至幾十張票簽卷在一起投入花箱,雖然也就值百文,但也是一朵紅梅的價。
“肇慶人倒是挺樂于選花魁。”文若善看著,人數遠比他想象得多。這是必然之事,選花魁是肇慶一年最熱鬧的時候。假若選的不熱絡,那可得沉寂下去。至于那些來此擺攤販貨,賣玉石脂粉的,更是不小氣,畢竟這一年一次的大買賣,落寞不得。
午后,客棧外圍滿人群,直至黃昏時,忽地有人來報:“賀!趙花蓉趙姑娘,藍梅五十二朵,紅梅九百十四二朵,票一萬六千四百四十二張,拔得頭籌,是為花魁。”
趙花蓉身子一晃,幾乎就要摔倒,忙伸手抓著文若善袖子,之后又叫又跳,文若善也是喜不自勝,歡喜的胸口猶如炸開。
“零頭不算,一共三百一十兩,折算抽成得一百五十五兩,加上賞金三百兩,你與趙姑娘評分,拿回兩百二十七兩五錢。”謝孤白搖頭,“扣還我二百兩,只賺了二十七兩五錢。”
“這時候說錢,俗氣。”文若善笑道。
謝孤白看著文若善,忽地噗哧一笑,文若善從沒見他這么笑過,笑道:“你也開心了?”
謝孤白捂著嘴,強忍笑容,道:“是有趣。”
“什么時候拿錢?”趙花蓉問道:“總不會還讓我等吧。”
那使者答道:“明日后花魁游街,由掌門親自送上花魁之號,便連著銀票一同送上。”
“那可不行。”趙花蓉搖頭,“你幫我跟掌門打個商量,先把錢送來,不然明日花魁游街,我便不去。”
使者臉色大變:“花魁姑娘,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文若善勸道:“是啊,何必急于一時。”
趙花蓉道:“我這人怕缺錢,不入袋為安便不安心,七星幫今日收了這么多銀兩銀票,折出四百幾十兩總不是難事吧。你跟掌門說,拿不到銀子我不出門,花魁就換人當去。我拿個次賞一百兩,還不用現臉。”
肇慶每年就指著選花魁掙錢,不敢得罪,那使者只好道:“小的稟告掌門去。”
等群眾散去,文若善埋怨道:“趙姑娘,你也忒小氣。”
趙花蓉道:“文公子,我自認才貌粗鄙,那些姑娘誰不比我美貌,明日游街得脫下面紗,不免讓人大失所望,指不定還說我欺詐,我得先收了銀子才安心。”
文若善心想必不至此,但也無意爭執,反正自已終究幫她贏得花魁,這便比什么都開心,他心情愉悅,當晚門派送來酒席,客棧也招待好酒,拖著謝孤白喝了好幾杯,直至微醺,這才回房睡覺。
他睡著睡著,忽地一陣暈眩,隨即夢見自已倘佯在海上,隨著潮水起伏不定,正想伸手去劃,只覺得手足動彈不得,海浪涌上,淹沒口鼻,嗆的他一激伶,醒了過來。
這一醒來,就發現自已手足被縛,竟然動彈不得,不由得大驚失色,喊道:“這是哪兒。”抬頭一看,月光下,紫錦垂落窗旁。
是趙花蓉的船只?莫非是選輸的姑娘中,有金主挾怨報復,將他與趙花蓉擒來,連忙高聲大喊:“誰?誰抓了我?趙姑娘,趙姑娘你在這嗎?”
一盞火把亮起,持著火把的人不正是趙花蓉,除了那個叫小漁的丫鬟跟嬤嬤,她身后還跟著七八名壯漢,當中兩人瞧著眼熟。
“你醒啦?”趙花蓉笑道,“我怕蒙汗藥下太重,把你熏壞了。”
趙花蓉為啥要抓自已?難道她恩將仇報,想獨吞銀兩,文若善怒氣上涌,怒道:“你為什么抓我?”
“別生氣!”趙花蓉忙勸道,“我沒有害你的意思。我發誓,絕不傷你一根指甲。”
“那你為什么要抓我?”
“我想帶你回家。”
“帶我回家?香縣?”文若善不解,“這些人……”
文若善抬頭望去,突然想起眼熟那兩人,不正是昨天下棋,偷襲趙花蓉跟救了趙花蓉的人?
“你們是一伙的?”
趙花蓉拉過一個大箱子,就坐在箱子上,那八名壯漢看來似乎都是他手下。
“我家在香縣沒錯,不過要更往南一點。”
香縣以南,就是海了,文若善立即醒覺:“你們是艇戶?”
趙花蓉笑道:“文公子真的好聰明。”
“你為什么要捉我?”
趙花蓉嘆了口氣,低聲道:“我真沒想害你,你別發脾氣,先聽我說。”
“你說。”
“本來這一回到肇慶,是想趁著選花魁作筆大買賣,那些姑娘帶著首飾衣服,通統可值幾百上千兩,我本想等姑娘們上岸,再去船上拿東西,可你闖了來,說要幫我選花魁,我原也沒太在意,只是不想你起疑心,又想讓你當替死鬼,那知,竟然選上了。”
“那些姑娘沒選上花魁,明日一早多半就要走,我今晚就得動手,幸好七星幫不想得罪新科花魁,把銀子送來,這四百多兩銀票也是多賺。”
“這跟你綁著我有什么關系?你要殺我滅口?”
“我是救你。”趙花蓉搖頭,“你若留在肇慶,明日七星幫發現姑娘們船只失竊,會算在誰頭上?”
文若善默然片刻,又道:“那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
趙花蓉搖頭:“文公子知道,艇戶最難是什么?”
“海上漂浮,居無定所?”
“那是艇戶的命。”趙花蓉仍是搖頭,“艇戶最難是讀書識字。那些琴棋書畫,文人風雅可以不學,但不學字,不讀書,艇戶永遠翻不了身。”
文若善總算是聽明白了:“你想帶我去海上,讓我教書?”
該死,在隴地的時候,自已教書沒個學生肯聽,怎么離開隴地,人人抓著他教書?
“我爹把我秘密送上岸,就是要我學讀書寫字,我能讀書寫字,可見著文公子您,才知道認得幾個字沒有用,得像你這樣的大才,有您這樣的學識聰明,對艇戶才有用。”
“我答應了嗎?”
趙花蓉攤手道:“艇戶上岸搶女人是常有的事,我娘就是被我爹搶來的,不然我皮膚怎會這么白?既然能搶女人,為什么不能搶男人?入了海,你自已有辦法逃走?”
文若善竟是啞口無。
趙花蓉彎腰輕摸著文若善的背,嘆了口氣,安慰道:“我一定會好好對你,你相信,等進了海,你要什么有什么,人人都會尊重你,什么魚蝦牡蠣,一定讓你選最肥最甜的。”
文若善只覺欲哭無淚,難道真是好心沒好報。
“那我朋友呢?謝孤白?”
“我對他沒興趣。”趙花蓉仰起身,“他被留在肇慶,得留個替罪羊。”
“放我回去。”文若善咆哮。
趙花蓉嘆道:“那可不行。”
“放他走。”
所有人轉頭望去,艙門口站著一名壯漢,扛著把苗刀,壯碩的幾乎遮住門口所有月光,以至于看不清楚他的長相
“我叫苗鐵腸。”壯漢冷冷說道,“誰攔、殺誰。”
※
“其實那時候,我真以為自已能當花魁,可我真不是,我是艇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什么都不會的艇戶。”
這是離開時,趙花蓉說的最后一段話,還有那抹無奈的苦笑,有那么瞬間,文若善真想為她去艇戶那教書。
不過也只有短短一瞬。
文若善嘆了口氣。
“不是叫你別救風塵。”
“嚴格說來,她是賊,根本就跟風塵沒關系。”文若善握著手腕,其實趙花蓉勒的不緊,沒傷到他。
“你什么時候發現的?”
“我才奇怪你為什么都沒發現?”謝孤白扔出一截木頭,那是他在船上掰下窗戶的朽木,文若善嗅了嗅,沒察覺異狀。
“舔一口。”謝孤白道。
入口咸苦,海鹽的味道……這船是海上來的。
“因為這個?”
“她說是義母收養他,趙花蓉這名字作為花名太過俗氣,她頭發卷曲干枯,是吹了太多海風。這些都很可疑,最可疑的是……她說他遣散丫鬟嬤嬤,但不會裝扮。”
文若善終于想起自已之前為何覺得不對勁的原因:“青樓的嬤嬤丫鬟,至少有幾個會幫忙打扮,他遣散所有人,至少也該留一個教她妝容,不然怎么營生開張?”
“還有她說話談吐,如果真是農家之女,只被收養半年,談吐不會如此文雅,可你若要說他被義母教導,進退又太不知禮儀,她甚至不懂怎么接待客人,這不處處都是有問題?我是先起疑,才拆下這塊木頭查證。”
文若善又想起謝孤白詭異的笑:“合著你之前是笑我蠢?”
謝孤白唇角微揚:“我只是覺得有趣。”
文若善從懷里掏出銀票,這是趙花蓉還給他的,二百二十七兩五錢:“這二百兩還你,至少這回還賺以二十七兩五錢”
“你沒算我請去救你的人,那花了一百兩。”
“你花錢救你朋友,與我何干。”文若善道,“如果我為你花錢,那也是我心甘情愿,還有,有三十幾兩是你替我開銷,不是我自已的主意。”
肇慶是不能回去,衡陽暫時也不能去了,他們得躲一陣,事情不至于鬧大,七星門多半會賠償姑娘們的損失,以免聲張,再說,選了個艇戶當花魁,這不鬧大笑話?
“何不幫我背行李,月俸也有一兩。”謝孤白拉過馬匹,翻身上馬。
兩匹馬并轡而行,晨光中,背影漸遠。
“我還沒問你,既然早就看破,為什么不提醒我?”
“我想請他們幫忙,不好揭破。”
“幫忙?”文若善不解,“什么忙?”
※
趙花蓉手上握著封信,署的是陳海嚎親啟,是那個叫苗鐵腸的刺客交給自已。
“謝公子的招呼,請轉交。”
畫舫即將駛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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