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的盡頭,并非是直接敞開的洞口,而是一道由天然鐘乳石與水蝕巖層構成的、參差嶙峋的屏障。縫隙間透出暗紅色的、脈動不息的光芒,映得水流都仿佛染上了一層粘稠的血色。那混合了血腥、異香與痛苦低語的氣息愈發濃烈,如同有形的觸手,試圖鉆入魂體。
    槐安將自身氣息與“望月一號”的隱匿場結合到極致,緩緩挪動到一道較寬的縫隙后,向外望去。
    視野豁然展開。
    眼前是一片難以想象的地下空間。穹頂高闊,無數垂下的巨大鐘乳石如同倒懸的森林,閃爍著慘白或幽綠的磷光。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幽暗水域,但在空間中央,一片相對較淺的、由巨大黑色骨骼與礁石構成的“祭壇”區域,卻被一種令人極度不安的暗紅色光芒所籠罩。
    祭壇大致呈圓形,以某種暗沉如凝固血液的礦石壘砌邊緣,表面刻滿了扭曲蠕動、仿佛活物般的深紫色符文。此刻,這些符文正隨著祭壇中央的景象而明滅不定。
    祭壇中央,赫然是那團槐安曾模糊感應到的暗紅色光團!它并非靜止,而是在緩緩蠕動、搏動,如同一顆畸形的巨大心臟。光團內部,隱約可見兩道更深的陰影在糾纏、對抗、又詭異地試圖融合。一道陰影充滿了狂躁的吞噬與污染欲望(穢土月潭怪物),另一道則更加厚重、古老,散發著大地與黑水的悲鳴與被褻瀆的狂怒(黑水玄核碎片本源)。兩種截然不同卻又都充滿負面氣息的力量,正在某種邪惡儀式的引導下,被強行糅合。
    祭壇周圍,肅立著數十道身影。他們皆身著帶有鱗片紋路的暗藍或墨綠服飾,大部分頭戴兜帽,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股陰冷、潮濕、帶著水族特征卻又被嚴重污染的魂力波動。這些身影按照特定的方位站立,隱隱構成一個繁雜的陣法,他們的雙手或高舉骨制法器,或結成詭異手印,口中持續吟誦著低沉、沙啞、充滿褻瀆意味的音節。渾厚的魂力與一種帶著濃烈生魂氣血氣息的猩紅能量,從他們身上涌出,注入腳下的祭壇符文,再匯向中央那搏動的暗紅光團。
    在這些身影中,槐安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矮壯的身影——“幽鱗祭祀”。他站在祭壇東側一個略微突出的位置,手中正握著那枚“潮汐骨哨”。骨哨此刻散發出明亮的藍白色光芒,與周圍暗紅的環境格格不入,但其光芒卻精準地引導著一縷縷精純的水元規則力量,流入祭壇某個特定的符文節點,似乎在調和或穩定著那兩種暴戾力量的融合過程。骨哨上,文籍附加的那點“魂力印記塵”早已在如此強烈的能量場中被徹底湮滅,但槐安與“望月一號”的深層靈性鏈接仍在,讓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里的規則流動。
    “血祭共鳴陣”的核心,果然在此。而那搏動的暗紅光團本身,似乎就是文籍推測的“容器”兼“樞紐”!它正在強行容納、轉化兩種可怕的本源,并以獻祭者的魂力與生魂氣血為燃料。
    更令槐安心驚的是,在祭壇外圍的水域中,影影綽綽地懸浮著許多模糊的、痛苦掙扎的虛影!那是一些被束縛的水族精怪殘魂,甚至可能還有落入“幽影會”手中的倒霉冒險者生魂!它們無聲地哀嚎著,魂體被一絲絲抽離,化為猩紅的能量匯入祭壇。這是活生生的、持續進行的血祭!
    規模、瘋狂程度、儀式的完成度,都比預想的更高!“幽影會”顯然已經準備多時,只待“子陰交匯”時刻,天地間陰氣最盛、規則最易扭曲之時,進行最后的“塑形”與“鏈接穩固”。
    必須做點什么,但不能硬來。槐安大腦飛速運轉,目光如炬,掃視著整個祭壇區域的每一個細節。
    祭壇的符文結構極其復雜,但借助“望月一號”對規則的敏銳感知和自身融合力量的洞察,他能大致分辨出幾個關鍵的能量節點:除了中央光團這個最大的核心,還有位于祭壇四角的四個稍小的、如同“錨點”般的節點,持續從周圍環境和獻祭者身上抽取能量;此外,“幽鱗祭祀”手持骨哨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個重要的“調和”與“引導”節點;而在祭壇正下方,那幽暗的水域深處,槐安隱約感覺到一個更加龐大、晦澀的規則源,如同陣法的“地基”,很可能與沉鱗淵本身的地脈或者那“萬骸聚陰陣”的核心相連。
    強攻任何一個節點,都會立刻驚動所有人。而且,以他一人之力,加上“望月一號”,正面破壞這個幾乎已成型的儀式,成功率微乎其微。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中央光團,以及光團內兩道掙扎糾纏的陰影。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
    “望月一號”的核心特質是“凈化”與“穩定”,尤其強化了對“怨火”類污染的克制。那怪物的污染本質,與“怨火”同屬負面、混亂、充滿惡念的規則。“黑水玄核”的本源雖被污染褻瀆,但其底層依舊是相對穩定、厚重的“地水”規則……
    如果,不是直接攻擊節點或破壞陣法,而是利用“望月一號”的力量,極其隱蔽地“介入”那光團內部兩種力量的“平衡”呢?不是對抗,而是……“引導”或“催化”其內部本就存在的沖突?
    讓那怪物的污染更狂暴一些?或者,讓玄核本源被褻瀆的狂怒更清醒、更具針對性一些?打破那脆弱的、被外力強行維持的“融合”趨勢,使其內部沖突提前爆發?
    只要沖突爆發得足夠劇烈,超出“血祭共鳴陣”的控制和調和能力,儀式自然反噬、崩解!
    這需要極其精微的操控,對時機的把握要求極高,且風險巨大——一旦被察覺,他將瞬間成為整個“幽影會”的靶心。
    但,這或許是唯一有可能以較小代價造成較大破壞的機會。
    槐安屏息凝神,開始通過魂念與“望月一號”進行更深層次的溝通。他將自己的計劃、感知到的兩種力量的特質、以及需要器靈配合進行的“規則介入”方式,以意念緩緩傳遞。
    暗金色的匣子在他懷中微微發熱,器靈傳來混合著理解、凝重以及一絲躍躍欲試的意念波動。它本能地厭惡那光團中的污染與混亂,也渴望運用自己的力量去“凈化”或“安定”。
    時間一點點流逝。祭壇上的吟誦聲越發高亢,中央光團的搏動也越發有力,內部兩種陰影的輪廓似乎正在緩慢地、痛苦地相互滲透。距離“子陰交匯”時刻,恐怕只有一個時辰左右了。
    不能再等了。
    槐安選定了一個時機——當祭壇上所有獻祭者的魂力輸出因陣法運轉周期而出現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共同“低谷”時,當“幽鱗祭祀”手中的骨哨光芒因引導能量轉換而有一個細微“閃爍”時。
    就是現在!
    他并未移動,也未顯形。只是將“望月一號”的凈化與穩定場域,收縮凝聚成一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幾乎沒有任何能量波動的“規則觸須”。這觸須無形無質,唯有槐安和器靈能清晰感知其存在和路徑。
    觸須貼著巖壁、繞過幾處天然的能量紊流區,如同最高明的潛行者,悄無聲息地穿透-->>了“血祭共鳴陣”最外圍的能量屏障(屏障主要針對實體和有明顯波動的魂力),緩緩向著祭壇中央的光團探去。
    這個過程緩慢而煎熬。槐安全身心投入控制,魂核的隱痛因精神高度集中而被暫時忽略,但冷汗(魂力凝滯的具象)幾乎要從魂體滲出。他必須讓這根“觸須”的規則屬性,盡可能模擬周圍環境中那被陣法調和過的、混亂中帶著強制秩序的波動,以避免觸發警報。
    十丈,五丈,三丈……觸須終于抵達光團邊緣。
    光團表面翻滾著暴戾的能量,如同沸騰的血池。觸須沒有絲毫猶豫,順著兩道陰影力量糾纏最劇烈、規則沖突最明顯的一道“縫隙”,極其輕柔地“鉆”了進去。
    一進入內部,狂暴、混亂、痛苦、瘋狂的意念便如同潮水般沖擊而來!即便只是通過“觸須”間接感知,槐安也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惡心。器靈傳來的意念也瞬間繃緊,充滿了不適與抗拒,但在槐安的堅定引導下,它牢牢守住了“觸須”核心那一點純凈的“凈化”與“穩定”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