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石門在我身后轟然合攏,裹挾著陳年霉味的沉滯空氣瞬間將我包裹,連呼吸都帶著潮濕的滯重感。我立在原地未動,目光直直鎖住中央的漢白玉石臺——那枚青銅匣依舊嚴絲合縫,表面篆刻的“主”字正泛著冷冽的青光,光暈絲絲縷縷,像是活物般在匣身游走,竟與我腕間血脈的跳動隱隱相合。方才瞥見的七個字,此刻像淬了冰的針,在我腦海里反復刺扎:“持鑰者,即祭品?!?
我終究沒有碰它。指尖懸在匣面三寸處,能感受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吸力,那是血脈與信物的牽引,也是深淵的召喚。
轉(zhuǎn)身走向最內(nèi)側(cè)的石壁。那里一圈環(huán)形排列的石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斷裂線條,像被人刻意攪亂的星軌,猙獰又詭譎。指尖剛觸到第一道刻痕,經(jīng)脈里的血液便驟然發(fā)燙,一股熱流從指尖直沖心口。這不是預警,是血脈深處的共鳴,是一種跨越百年的召喚。
我將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循著刻痕的紋路,緩緩貼上墻面。
發(fā)丘指落下的一瞬,石紋竟活了過來。那些雜亂無序的線段開始緩緩滑動、咬合,如同冬眠的蛇群蘇醒后,重新盤繞成精準的圖騰。一點幽藍的光,先從西北角的石磚亮起,接著是東南、正南、東北……七點微光次第浮現(xiàn),如星辰歸位,最終連成一道清晰的山脈輪廓。
長白山。
主峰巍峨居中,七支余脈如鋒利的刀鋒,向著四方延伸。輪廓中央的一點,正微微閃爍,那便是“門”的所在。這圖不是筆墨繪就,是某種力量烙印在石頭里的印記,唯有流淌著張家血脈的人,才能將它喚醒。
我收回手,掌心已滿是冷汗,指腹的麒麟紋路隱隱發(fā)燙,與石壁上的星圖遙相呼應(yīng)。余光里,青銅匣的青光陡然熾烈一瞬,匣身“主”字紋路竟與星圖中央的光點精準重合,似是在應(yīng)和這方天地的異動。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漢白玉石臺,指尖在臺沿暗扣三下——這是張家守門人的秘傳手法,石臺應(yīng)聲下陷半寸,將青銅匣穩(wěn)穩(wěn)藏入夾層。這枚匣子,絕不能落入灰袍死士背后之人的手里。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極輕的打斗聲。
木杖撞擊地面的悶響,衣料撕裂的刺啦聲,還有三道錯落的腳步聲——兩個攻勢凌厲,一個守得艱難。那步法整齊劃一,節(jié)奏冷硬如鐵,是灰袍死士獨有的路數(shù)。通風口的縫隙里,漏下一絲帶著血腥的風,風里裹著長白山特有的冷冽松濤氣,像是在催促著什么。
張懷仁在上面。
我沒有半分猶豫,立刻折返。狹窄的階梯僅容一人通行,我足尖點地,踩著巖壁借力躍起,手掌撐住通風口的邊緣,翻身而出。落地的剎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腐土氣息撲面而來,地面散落著斷裂的短刃碎片與發(fā)黑的血漬。三名灰袍人呈三角陣型,正死死鎖著一個佝僂的老人,陣型的死角恰好對著通風口,顯然是算準了張懷仁無路可退。
張懷仁背靠石柱,右臂的衣料已被鮮血浸透,傷口處還在滲著暗紅的血珠,左手卻死死攥著那根棗木杖,杖身刻著與星圖同源的暗紋。他面前的灰袍人手中,短刃泛著淬了毒的青銅光澤,刃尖還滴著血。其中一人的袖口內(nèi)側(cè),繡著一小塊黑蝎徽記,那是南疆巫蠱世家的標記,若不凝神細看,根本無從察覺。
他們的目標,是他懷里的東西。
我俯身拔出插在地面的黑金古刀。刀柄入手微涼,刀身刻著細密的長白山紋路,這是張家守門人的專屬佩刀,刀鞘上還留著父親當年握持的痕跡。
下一秒,手腕猛地一抖,刀身脫掌飛出。雪亮的刀光劃破空氣,先精準穿透左側(cè)死士的咽喉,去勢竟絲毫未減,又狠狠釘進右側(cè)那人的胸口。刀身穿透血肉的瞬間,沒有半分鮮血噴濺,只有黑褐色的粘稠液體緩緩滲出,帶著腐尸特有的腥臭味。兩人同時僵住,身體貼著石壁緩緩滑落,指尖還在無意識地抽搐,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刀身震顫不止,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石壁上的星圖紋路被震得微微發(fā)亮,與黑金古刀的嗡鳴共振,像是在為這場宿命對決鳴響前奏。
第三人反應(yīng)極快,旋身便要逃竄??伤?,張懷仁從來都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老族長拄杖向前踏出一步,棗木杖尖裹挾著青光,疾點向那人的天靈蓋。那青光與石壁星圖的幽光如出一轍,是同源的宗族秘術(shù)。灰袍人慘叫一聲,重重跪倒在地,臉上的面具應(yīng)聲裂開一道縫,露出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眼白渾濁發(fā)黑,沒有半分生氣,分明是被血符操控的活尸。
我沒有上前。趁張懷仁逼問的間隙,我抬手拔出嵌在石壁上的黑金古刀,拭去刃上黑褐色的粘稠液體,刀身的嗡鳴漸漸平息,卻比之前更沉了幾分。
張懷仁喘著粗氣,將棗木杖死死壓在那人頭頂,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說,張懷禮在哪?”
灰袍人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異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堵在氣管。他的嘴費力地張開,卻沒吐出半個字,只從舌底滾落一小片暗紅色的薄紙,紙上沾著未干的血跡。攤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北嶺三更”。
張懷仁盯著那紙,臉色驟然劇變。
我也看清了內(nèi)容。
這不是地址,是時間。北嶺是一片廣袤的山林,三更正是陰氣最盛的時辰,也是星圖上“門”的光點最亮的時刻。他們要在那個時辰,借著陰氣開啟山門,而我這個喚醒星圖的人,就是他們的祭品。
我走上前,從兩具尸體身上各搜出一塊銅牌。正面刻著“戌位”二字,背面是一串數(shù)字:37-12-09。這絕非經(jīng)緯度,而是某種隱秘的編號,對應(yīng)著長白山祖陵的方位坐標。我在之前繳獲的灰袍人遺物里,見過一模一樣的格式,那批遺物的主人,都死在了北嶺的密林里。
張懷仁將紙條揣進袖中,抬頭看向我,目光復雜:“你看到了多少?”
“星圖?!蔽抑保伴L白山的輪廓,還有‘門’的位置。”
他點了點頭,神色竟沒有半分意外:“你該知道,那地方不能去?!?
“我知道。”
“那你還要去?”
我沒有回答。有些路,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走。小時候,我曾在父親的枕下翻到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面畫著長白山的輪廓,還有一個“門”字,當時他慌忙藏起,只說那是“不能碰的禁地”。那晚,-->>我看見他對著青銅匣的碎片,一夜未眠。
他劇烈地咳嗽兩聲,嘴角滲出暗紅的血絲。右臂的傷口太深,鮮血根本止不住。他緩緩靠著石柱坐下,將棗木杖橫放在膝頭。那根杖比我上次見時,又蒼老了幾分,木紋的縫隙里嵌著烏黑的痕跡,像是干涸了多年的血。
“三十年前的事,你不該查?!彼穆曇衾?,帶著一絲疲憊的喟嘆,“有些真相,挖出來只會讓更多人送死。”
“可你們瞞得太久了。”我摸了摸衣袋里的青銅碎片,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守門失敗從來不是意外,是安排。張遠山跟我說過。”
他猛地抬頭,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鷹:“他在哪?”
“幻影?!蔽艺f,“林子里突然出現(xiàn)的,說完那些話,就散了。”
張懷仁緊繃的肩膀,緩緩垮了下來,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透著幾分徹骨的失望:“他還記得那些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