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那副巨大的鄱陽湖水域圖上,眼神變得冰冷而專注。
“主公給了我們殺人的刀,也給了我們搶錢的膽。”
“但怎么殺,怎么搶,殺誰,搶誰,是咱們自已的本事?!?
他伸出粗壯的手指,在那張簡陋的地圖上,劃過一個個用朱砂標記的骷髏頭,那些都是鄱陽湖上有名有號的水匪窩點。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一個位于湖心蘆葦蕩深處的小島上。
“第一仗,就先拿這伙不開眼的東西開刀!”
副將小七湊上前,仔細辨認了一下,皺眉道:“將軍,這是‘泥鰍張’的地盤?!?
“此人手下不過三四十號人,三條破船,卻最是狡猾。仗著地形熟悉,一有風吹草動就往那迷宮似的蘆葦蕩里鉆,據說前任饒州刺史在時圍剿了幾次,連根毛都沒撈著,極難清剿。”
甘寧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嗜血的玩味。
“難剿,才好玩?!?
他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帳內每個人耳中。
“而且,越是狡猾的泥鰍,才越懂得什么時候該換個池子活命?!?
眾人聽得云里霧里,皆是不解。
甘寧卻不再解釋,他猛地直起身,聲音陡然轉厲,殺機四溢。
“傳令!”
“今夜三更,全軍點卯集結。小七,你親率一百水性最好的弟兄,乘坐小舟,帶上所有漁網,先行出發,繞到東面水道,給老子把口子扎死!”
“其余人,隨我乘坐五艘大船,從西面正面合圍?!?
他頓了頓,眼中兇光畢露。
“告訴弟兄們,把刀磨快點。”
“今晚,老子要請他們……喝魚湯!”
……
子時,月黑風高。
鄱陽湖的水面,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平滑而不起波瀾。
五艘經過改裝的商船,在水面上無聲滑行。
船上的帆早已降下,數十名水性最好的士卒,用浸透了桐油的厚布,緊緊包裹住船槳入水處,以一種極其緩慢而協調的頻率,輕輕劃動著。
沒有號令,沒有交談,甚至連咳嗽聲都聽不到。
只有船體破開水面時,那微不可聞的“嘩嘩”聲,以及湖風吹過眾人耳畔的“嗚嗚”聲。
甘寧身披一件寬大的黑色斗篷,立于旗艦船頭,整個人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遠處那片在夜風中搖曳的、一望無際的蘆葦蕩。
那里,便是“泥鰍張”的老巢,一個名為“鬼見愁”的小島。
“將軍,快到了。前面就是蘆葦蕩的入口。”
副將小七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身后稟報。
甘寧緩緩抬起了戴著皮護腕的右手。
他身后的傳令兵見狀,立刻從懷中取出一盞特制的角燈。
那角燈不過巴掌大小,燈框由青銅鑄造,燈壁則是用打磨得極薄的半透明羊角片鑲嵌而成,比尋常紙燈、紗燈要堅固百倍,更能抵御湖上的潮氣。
燈外,罩著一層厚厚的黑色氈布,只在正面留有一個銅管狀的定向開口。
傳令兵一手托著燈,另一只手熟練地掀開管口處的遮光片。
一束微弱而凝聚的暗紅色光芒,如同鬼火般,朝著后方船隊的方向,快速閃爍了三下。
那紅光,是角燈內襯的一層茜草染制的薄紗所致,在漆黑的湖面上,既醒目,又不易擴散暴露。
一閃即逝。
若非一直死死盯著旗艦方向,根本無法捕捉到這抹詭異的紅光。
收到信號的五艘大船,動作瞬間變得更加輕柔。
它們緩緩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半月形包圍圈,悄無聲息地朝著那片蘆葦蕩合圍而去。
一股帶著水草腐爛氣息的腥濕味道撲面而來,夾雜著些許蚊蟲的嗡嗡聲。
旗艦的船頭,即將觸碰到第一叢探出水面的蘆葦時,甘寧那高高抬起的右手,猛然握緊成拳!
“殺!”
一聲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的低吼,如驚雷般撕裂了湖面的死寂!
頃刻間,近千名壓抑了許久的水師士卒,齊聲爆發出積攢已久的怒火與渴望,化作震天的喊殺!
“殺?。 ?
這石破天驚的吼聲,瞬間打破了萬籟俱寂。
五艘大船不再掩飾行蹤,船槳在水中奮力劃動,激起巨大的浪花,如五頭蘇醒的猛獸,蠻橫地沖開蘆葦,直直撞向蘆葦蕩深處那座燈火零星的孤島!
島上的幾間木屋瞬間燈火通明,緊接著便是一片慌亂的叫罵聲、女人的尖叫聲和土狗的狂吠聲。
“敵襲!是官兵!”
“哪來的官兵?快!快上船!”
幾十名衣衫不整的水匪,提著褲子,拿著刀槍,倉皇地從木屋中沖出。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已這個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隱秘老巢,竟然會在深夜被官兵摸了上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