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4章房不勝防</h3>
這是心魔!甘鐵池聽到自已粗重的呼吸聲與心跳聲,甚至能感覺到體內(nèi)血液的流動,卻又遲鈍地?zé)o法作出反應(yīng)。
手上傳來惡心的觸感,是他將向海推下懸崖時的觸感,鼻中嗅到濃稠的血腥味,是女兒和徒弟身下那一攤猩紅的血泊。
他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你是怎么保持平靜的?”黑暗中有聲音傳來,余音回蕩,竟如暮鼓晨鐘繞梁不絕。甘鐵池艱難地分辨著,想知道這究竟是耳畔真實(shí)的聲音,還是心底那名為恐懼的回聲。
他顫抖著眼皮勉力睜開眼來,向黑暗中張望。黑暗在他眼中扭曲變形,似有什么形容可怖的東西要自那里頭現(xiàn)出形來,他重重閉上眼,再睜開,在被冷汗糊住的視線里拼命分辨著黑暗中那道影影綽綽的輪廓。
是人,那里有一個人,有人摸黑潛入了他屋里,氣息雖清淺得幾乎感受不到,但規(guī)律的呼吸聲依然讓人知悉那不是什么鬼怪,是個活人。
甘鐵池終于確定自已不是在作夢,他沒去思考這人是如何闖過鐵劍銀衛(wèi)的重重守備來到三龍關(guān),來到自已這幾近囚牢的房間里,他想不到那么遠(yuǎn)。
“你有話想問我。”那個影子又開口了。黑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臉,甘鐵池反而更能感受到語氣的微妙起伏,確知這不是詢問,而是斷。
我有話想問他嗎?甘鐵池在心中喃喃自問。
是的,自已有話想問。他想問這人為何偏偏尋上自已鑄造兵器,為何會與自已說那些話,為何偏偏就在自已最為志得意滿時,發(fā)生了那樣的慘劇。
他最想問的是,徒弟和女兒的死到底跟這人有沒有關(guān)系?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告訴他,怎可能無關(guān)呢?他們就是眼前這人害死的呀!
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
“我……我想問你……”甘鐵池開口了,喉嚨干澀發(fā)啞,他沒想到有生之年竟還會遇到這個人。
這個人找上自已,這個人滿嘴蠱惑語,讓自已醉心鑄造而忽略了女兒和徒弟,這個人一定做了什么,才讓那幕慘劇上演……
不,不對,甘鐵池忽然有些恍惚。不是那樣的,這個人分明一直在提醒自已,勸自已放下鑄造,多關(guān)心女兒徒弟,但自已沒理會。自已太想成為天下第一鑄造師,太想留下傳唱千古的名器……
過了許久,甘鐵池才艱難地吐出一句連自已都想不到的話。
“不思議……好使嗎?”
“很好。”那人道,“至今仍然鋒銳,是天底下獨(dú)一無二的兵器。”
“它殺過多少人?”
“沒有,它沒殺過人,兵器不會殺人。”那果然是明不詳?shù)穆曇簦琅f那般平緩,缺乏起伏。只聽黑暗中的明不詳問:“現(xiàn)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你是怎么保持平靜的?”
平靜?
“沒有!……”甘鐵池低吼著,“我一點(diǎn)都沒有感覺到平靜,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恨誰……”
“難道你不恨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害死琪琪他們……”甘鐵池抱著腦袋,心里亂作一團(tuán)。
“究竟是你,還是說……害死他們的其實(shí)是我自已?”他像是在問明不詳,更像是在自問,嘴里不知又呢喃了些什么,忽然抬起頭來,望向黑暗深處。
“你為什么要問這個?你想看我痛苦?”
“我不想看你痛苦,但想知道你的痛苦。”明不詳?shù)穆曇艉鲞h(yuǎn)忽近,明明只是個小房間,他的聲音卻像遠(yuǎn)在天邊,忽爾又近在耳畔。
這個人到底是離自已很遠(yuǎn),還是一直默默看著自已,從未離開?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甘鐵池差點(diǎn)大喊出來,“你不是我,不會知道我的痛苦!”
“佛知道嗎?”明不詳問,“你覺得佛知道你的苦嗎?”
“我……”
甘鐵池想說佛也不知道,可如果佛不知道自已苦,自已又為何要念佛?然而那已經(jīng)覺悟、理解并遠(yuǎn)離世間苦的佛,即便能觀照三千世界,真能知道自已的苦嗎?抑或只是把自已當(dāng)作蕓蕓眾生其中之一,不足為意?
想到日日默寫佛經(jīng),佛憐憫,卻不能對自已感同身受,甘鐵池莫名憤怒。三年來的平靜被這一瞬的憤怒擊碎,像是歷經(jīng)風(fēng)浪的湖泊好不容易靜止下來,卻又乍來狂風(fēng),他這才明白自已從沒放下,只是逃避而已。
甘鐵池決心要看清這個人,他道:“我要點(diǎn)燈。”
明不詳沒有阻止。
甘鐵池起身,摸黑找著火折子晃了晃,黑暗中亮起紅光,他摸到油燈點(diǎn)上。
燈火很弱,借著微弱的火光,他再次看到了明不詳。
明不詳端坐在他慣常抄寫經(jīng)文的案臺前,穿著鐵劍銀衛(wèi)的衣服,這就是他混進(jìn)來的辦法嗎?這人坐得如此端正,腰挺背直,馬尾垂在身后,雙手恰如其分地置于膝上。
他在微弱的火光中看見了明不詳?shù)碾p眸,平靜無波,黑得深邃,深邃得像巨大的洞,他彷佛在這雙眸中看見了自已的倒影。
不知為何,剎那間,甘鐵池洶涌的內(nèi)心忽又平靜,狂燥感在這一刻悉數(shù)收斂,狂風(fēng)不過吹起淡淡漣漪,風(fēng)過,云開天青,陽光明媚,緩緩拂落心湖之上。
前所未有的平靜使甘鐵池松了口氣,失去所有力氣般軟軟躺著。
“佛知道。”他說,“即便佛不能感同身受。”
他搖頭:“我現(xiàn)在不怕你了。”
“怕?為什么?”明不詳像是在問甘鐵池為什么怕自已,又像是在問甘鐵池為什么不怕自已。
“你冒險來找我,就為了問這個?”甘鐵池反問,“我只要大喊一聲,立刻會有人來抓你。”
“我不擔(dān)心。”明不詳?shù)溃拔抑涝趺措x開這里。”
“我沒什么能跟你說的。”甘鐵池?fù)u頭,“你終究不是我,就像佛不是我,不能對我感同身受。”
明不詳想了想,露出遺憾的表情。
“還有什么要問的?”
“如果你見到景風(fēng),請幫我跟他說,我先走一步,去關(guān)外找楊衍。”
甘鐵池訝異,這就是明不詳來到邊關(guān)的原因?他又為何要去關(guān)外?
“我走了。”明不詳起身,“保重。”
“謝謝你來見我。”甘鐵池說道,“因?yàn)槟銇砹耍也胖雷砸颜娴哪芊畔隆!?
明不詳點(diǎn)點(diǎn)頭,正要離去,突然聽到一聲尖叫。
※
齊小房剛上炕不久就聽到客廳有聲響,肯定不是義父回來了。她剛換了睡衣,只得裹著棉被去開門。
手剛碰上門,就聽到的一個壓低的聲音:“沙絲麗!”這久違的名字頓時讓齊小房全身僵直,只短短三字就讓她如墜冰窖。
莫大的恐懼襲來,她連大叫的力氣都沒有,癱倒在地,隨即是片刻的寧靜,齊小房差點(diǎn)懷疑自已聽錯了,但緊隨而來的聲音再度喚醒了她的恐懼。
“你忘記了薩神的教誨,祂將賜罰給你和你的義父!”房外的聲音說著,“除非你聽我命令行事,否則我將揭穿你的身份,你的義父和你都要墜入無間冰獄!”
齊小房一句話也說不出,將身子蜷成一個球。她沒有處理事情的能力,唯一會的只有逃避跟默默承受,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還遵從薩神的教誨嗎?”屋外的聲音輕叱。
“我……聽話……”齊小房回答,牙關(guān)打顫。
“把這包藥放進(jìn)朱指瑕食物里,薩神會原諒你的背叛,我也會。”
屋外聲音乍停,齊小房渾身顫抖,不敢靠近房門。等了許久,確定再沒聲音,她才放聲尖叫,推開門跑了出去。
她太害怕了,不敢呆在這個房間里。
守衛(wèi)聽到驚叫聲趕來,齊小房見著守衛(wèi)更是害怕,轉(zhuǎn)身便逃。她是三爺?shù)呐畠海娙艘粫r不知該不該攔,只好吹響警哨呼喊追趕。崆峒城守衛(wèi)森嚴(yán),齊小房不會武功,不知要躲去哪,慌張奔向甘鐵池房間。
明不詳聽到門外吵鬧,接著齊小房便推門闖入,后頭跟著鐵劍銀衛(wèi),正大聲問著:“小房姑娘,出什么事了?”
明不詳側(cè)身閃到門后,兩名鐵劍銀衛(wèi)一進(jìn)門,連環(huán)兩下手刀劈下,守衛(wèi)沒料到竟有埋伏,悶哼一聲昏倒。
甘鐵池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意外,連聲詢問齊小房:“發(fā)生什么事了?”齊小房只是慌亂無措。她找不到地方藏身,又聽處處都是哨音,更是害怕,焦急的喊:“我要找義父!我要找義父!”
明不詳來到門口,廊道上人影幢幢,處處都是腳步聲,他身子一閃隱入樓梯間。齊小房兀自心有余悸,縮在屋角,甘鐵池見她驚慌失措,知道不能急,軟聲問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事?”
齊小房顫著聲音道:“有壞人!他們……”
忽地,一個聲音響起:“小房妹妹!”齊小房抬頭望去,卻是齊之柏。
原來齊之柏今晚值夜班,聽到堂妹那里有動靜,知道三叔不在,連忙率隊(duì)趕來。見齊小房躲在甘鐵池房間里,地上昏倒著兩名鐵劍銀衛(wèi),齊之柏驚問:“出什么事了?”
“有……有壞人!”齊小房顫著聲音。齊之柏從沒見堂妹這么害怕過,又見地上躺著兩名弟子,轉(zhuǎn)頭問甘鐵池。甘鐵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道:“怕是有外人闖入崆峒城了。”
有人闖入崆峒城,茲事體大,齊之柏忙派人通知朱爺,又命人守住城門不許任何人進(jìn)出。幾名弟子領(lǐng)命而去,齊之柏彎下腰哄道:“小房妹妹,我?guī)慊胤俊!?
他與甘鐵池哄了許久,齊小房才愿意跟他回去。送至門口,齊之柏安慰道:“小房別怕,我們會保護(hù)你。”
不一會,朱指瑕聞訊趕來,正要詢問,一眼瞥見門下地板上放著個紙封,微微皺眉,拿起放在鼻尖一嗅,淡淡花香中藏著細(xì)微的刺鼻味道。
“這是什么?”朱指瑕輕聲詢問。
齊小房臉色慘白,只是搖頭。
有人道:“朱爺,今晚夜驚,有兩個弟子被人打昏了。”
朱指瑕搖頭:“別驚了孩子。”揮手道,“都出去,保持安靜,今晚崆峒城一個人也不能離開。”
關(guān)上房門,外頭的聲音稍減,朱指瑕把所有燈火都點(diǎn)燃,去齊子概房里取了一張棉被披在齊小房身上,這才坐在客廳桌前輕聲問道:“聽說有人闖進(jìn)來了?”
齊小房點(diǎn)點(diǎn)頭。
“對方跟你說了什么?”
齊小房六神無主,朱指瑕問得急,她不會說謊,只好坦承:“他要我害你。”
“怎么害?”
“他說……把那包藥放在你吃的東西里。”
朱指瑕看著手中藥粉,沉思片刻,問道:“他長什么樣?”
齊小房搖頭:“我沒看見。”
朱指瑕又問:“你認(rèn)得出他的聲音?”
齊小房搖頭:“我不知道……義父什么時候回來?”
“三爺后天才會回來。”朱指瑕道,“安心歇息,我會派人保護(hù)你。”
“看好這門,通知包掌兵把今晚的夜巡隊(duì)伍名單都拿來。”朱指瑕來到外頭,對守衛(wèi)吩咐道,“三爺不在,讓洪教頭帶擎天旗弟兄守住崆峒城大門,城墻上也要守著,不許任何人離開。這個時辰的值班守衛(wèi)即刻卸甲換哨,在候班房等候點(diǎn)名。叫醒包掌兵、宋總刑和金兵總,今晚我不見任何進(jìn)不了議堂的人。”
朱指瑕回到房間,他沒等太久。先來的是洪萬里,他住在崆峒城外,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接到指令立即點(diǎn)兵,將崆峒城圍得水泄不通,隨即來見朱指瑕。
“城里還有蠻族細(xì)作。”朱指瑕將在齊小房處拾得的紙包遞給洪萬里,“有人要挾小房害我。”
“三爺?shù)纳蹬畠海俊焙槿f里皺著眉頭,“怎會找上她?”
沒道理啊,誰都知道齊小房天真爛漫,又久居山中什么都不懂,再說她還是三爺義女,為什么會找她去刺殺掌門?
朱指瑕道:“能到三爺房里鬧事,必須是值班守衛(wèi)才能得空,且巡邏點(diǎn)不會離三爺房間太遠(yuǎn),很好查,有嫌疑的不過三五十人,一一盤問即可,找不著人就追查身家。”
“天亮前就能審出幾個嫌疑人。”洪萬里道,“讓小房姑娘指認(rèn)就好。”
“小房姑娘受到驚嚇,讓她先休息,等天亮再審。”
洪萬里卻道:“巡城守衛(wèi)都是親近人,蠻族竟然潛伏其中,還要挾三爺義女行刺掌門,茲事體大,還不知道奸細(xì)有多少黨羽埋伏在三龍關(guān)。今晚已有動靜,天亮消息走漏,從犯必然逃走,這事不能慢。指認(rèn)犯人用得著費(fèi)多大事?要快些,趁夜抓人!”
朱指瑕沉吟半晌,道:“小心戒備,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盡快辦事。”
洪萬里立即開堂將一眾守衛(wèi)弟子叫來審問,要各個值班隊(duì)長交代巡邏時都在哪里。巡邏時成隊(duì)行走極難脫隊(duì),洪萬里于是盤查每個弟子交接班后的行蹤,若無法給出人證,也視為嫌疑。他速審速決,但凡有點(diǎn)嫌疑交代不清就將人留下,找出六個交代不清的弟子,俱被禁足看管。
齊小房在房里發(fā)抖,還沒等到天亮,忽又有人敲門,她不敢應(yīng)聲。
只聽外面有人喊道:“小房姑娘,朱爺請你去指認(rèn)兇手!”那人三番四次催促,齊小房只是不應(yīng)。
又過了會,齊之柏來到,喊道:“小房妹妹,朱爺請你去刑堂。”
“我不去!”齊小房高聲大喊,“我要等義父回來!”
過了許久,門外又有聲音,卻是洪萬里親自來請。只聽他隔門喊道:“小房姑娘,天亮前要審出個結(jié)果,再不出來,老夫只能進(jìn)去請你出來了!”
齊小房捂著耳朵不敢應(yīng)聲,外邊齊之松勸道:“洪教頭,小房妹妹素來怕生,不如等三爺……”
洪萬里高聲道:“叫她指認(rèn)個犯人,有什么好怕的?就你們齊家一個個都慣著她!崆峒的娘們沒一個嬌生慣養(yǎng),就算齊夫人或是你親姊妹,遇上這事都不能耽擱!”當(dāng)即下令開門。
齊之松無奈,只好推開門道:“小房妹妹,我進(jìn)房間了。”
齊家兩兄弟來到齊小房房間,見她縮在床上怕得厲害,齊之松安慰道:“小房妹妹,你跟著堂兄去指認(rèn)犯人,抓著想謀害朱爺?shù)闹髦\就沒事了。”
“我要等義父回來!”齊小房本能地感到危險,卻沒有應(yīng)付這局面的辦法。下山后她遇到的都是好人,李景風(fēng)照顧仔細(xì),諸葛然表面兇惡實(shí)則關(guān)心,齊之松、齊之柏兄弟喜歡她,她的身份、美貌和天真無邪幾乎讓身邊所有人都會哄著她讓著她,沒人欺負(fù)她。
從冷龍嶺上的奴隸到名震天下的齊三爺義女,短短幾天她就從泥淖爬上了云端,甚至沒經(jīng)過“攀爬”,宛如被人托著上天,而支撐著她的那只手現(xiàn)在卻不在這里。
眼看齊之松勸也無用,齊之柏心生一計:“小房妹妹,蠻族奸細(xì)不止想害朱爺,還想害三叔,不查個仔細(xì),三叔人在外面可能會有危險。”
齊小房似信非信:“義父會有危險?”
齊之松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這些人很壞,不知道布置了什么詭計要暗算三叔,所以朱爺才急著讓你指認(rèn)奸細(xì)。”
齊小房顫著聲音問:“真的嗎?”
齊之柏道:“真的,三叔最痛恨蠻族奸細(xì),抓到奸細(xì),三叔定會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