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薩司會有安排?!?
楊衍怒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因為我要照顧我能照顧的人?!辈▓D道,“那是金云襟小祭之外的民眾與其他小祭?!?
楊衍一愣,“砰”的一聲,憤怒地摔上車門,馬車駛離祭司院。
※
“什么?”王紅訝異的尖叫引來正在休息的一家人注意,“你拒絕古爾薩司給你誓火神卷?”
楊衍點頭:“我親眼見他把誓火神卷燒了?!?
“刺客那一刀是捅進你腰里還是腦門里?”王紅道,“你竟然就這樣放棄了?”
蒙杜克道:“這不太可能,誓火神卷是薩教的鎮教神功,神子是親眼見著的嗎?”
楊衍點頭:“他已經背下來了,等我離開,他隨時可以默寫一本?!?
王紅道:“古籍的紀念價值更高,這羊皮卷怕不有千年歷史了,他舍得?”
“羊皮卷放一千年早就壞了?!泵啥趴说?,“應該也是抄本,古爾薩司藏著正本也說不定。”
楊衍無法分辨,王紅問道:“你就這么想讓希利德格死?”
楊衍搖頭:“我不是一定要希利德格死,如果古爾薩司不侮辱爺爺跟天叔,說不定我就跟他換了?!?
“這樣也好?!蓖跫t沉思著,“塔克跟高樂奇一定要致希利德格于死地,你如果收了誓火神卷,跟他們又要起爭執。但是古爾薩司為什么要故意激怒你?”
“他不是故意激怒我,他瞧不起天叔!”楊衍怒道,“他們這種人眼里只有權勢,失去權勢的人就是失敗者!”
王紅依然存疑,只是苦思不解。有侍衛通知塔克召見,楊衍與王紅來到塔克房間。
“祭司院說愿意公審希利德格!”塔克開心道,“他們終于知道救不了希利德格了吧!”
“祭司院找你做什么?”高樂奇問。每回楊衍去祭司院,高樂奇都很關心。
“古爾薩司拿誓火神卷交換,要我放過希利德格。”
“什么!”塔克跳了起來,“難怪他們答應公審!楊衍哈金,你知不知道弄死希利德格有多重要!”
“我知道……我……”
“希利德格一死,古爾薩司就沒有接班人了,蟲聲會亂!”塔克打斷楊衍說話,著急說著,“希利德格一死,我們就贏了大半,之后只要等古爾薩司自已死去就好了!你怎么能……”
“我沒換!”楊衍高聲道,“我說我一定要希利德格死!”
塔克先是一愣,接著幾乎痛哭流涕:“楊衍哈金,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他抱緊楊衍,“我就知道你不會出賣我!”
“看來古爾薩司真要放棄希利德格了?”王紅問。
對此,高樂奇也無法確定。
※
希利德格已接近絕望。他被關在黑牢快一個月了,至今為止,沒聽到半個好消息,所以他聽說祭司院愿意接受公審時,反倒平靜了。
他不相信古爾薩司救不出自已,古爾薩司只是不愿意。
古爾薩司已經舍棄了他。
“或許古爾薩司或孔蕭主祭已經有救您的辦法了。”魏德道,“所以他們才接受公審?!?
如果真有那種辦法,公審開始前,高樂奇就該放人了,顯然他已經準備了足夠的證據。
魏德依循往例偷偷為黑牢里點起一盞燈,有時希利德格覺得,就是因為這盞燈,自已才沒在這個臟污、惡臭且孤單黑暗的牢房里發狂。
魏德替他嘗過所有食物,甚至還偷偷帶了一小壺劣質葡萄酒給他。
“魏德,說說你的事?!毕@赂褚呀洓]什么好問的了。明日就要公審,在魏德離開后,他還得忍受漫漫長夜。
“小的沒什么事好說。”魏德說道,“就是個獄卒而已?!?
“隨便說說。”希利德格道,“你平常是怎么過日子的?”
魏德的日子尋常且無趣。他妻子早亡,曾經病重的孩子已經長大,在一間不起眼的雜貨鋪當伙計。魏德除了獄卒的工作外沒有其他嗜好,閑暇時會去巴都南方山上賞賞風景。他會帶一壺劣酒上山,吃著肉干和稞糕賞花。他吃過幾次小麥面條搭配牛油湯,那真是人間美味,就是太貴了。他喜歡羊雜餅和沙果,孝順的兒子偶爾會買給他。
“我的日子就是這么無趣?!蔽旱抡f道。
“不,很有趣?!毕@赂竦?,“我已經很多年沒聽到這樣的故事了?!?
第二天,希利德格被押解離開前,特地停下腳步,左手撫心,伸出臟污的右手牽起魏德的手。
“我謹以希利德格主祭身份祈求薩神賜福于他忠實的仆人魏德。”
魏德感動地流下眼淚。
希利德格幾乎是用最狼狽的模樣走上刑獄司,他們故意不給他潔凈的衣服與凈身的機會,他披散著凌亂的頭發,渾身都是臟污與糞便,散發著惡臭,仍穿著那身祭司袍,但毫無尊貴的氣息。
刑獄司門外圍觀的人很多,希利德格第一次感到如此屈辱。他曾經沐浴的目光是崇敬與尊重,哪個人見著他不是左手撫心單膝跪地祈求他的祝福?而現在這些人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個怪物,有憐憫、同情,甚至憎恨,唯獨沒有尊敬。
明明還沒經過審判,雖然他真的曾經做下那樣的事情,但這些人的目光已經給了他審判。希利德格不甘心,自已竟倒在這種地方。
負責審判的人有三個,高樂奇執政官、賽西刑獄長、孔蕭主祭。高樂奇是主審,他首先問希利德格是否認罪。
“我拒絕認罪。”希利德格道,“我沒有謀害金云襟小祭。”
沒什么好掙扎的,一紙達珂薩司親筆畫押的證詞證明當時金云襟還活著,而希利德格拒絕承認他是金云襟,導致流民襲擊圍獵隊時,金云襟死在亂軍中。孔蕭主祭提出反對,并不能證明那個自稱是金云襟的俘虜是真的金云襟。
高樂奇請來了證人,是與希利德格一同去圍獵隊伍中找金云襟的小祭。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人依然是個小祭,真是個廢物。他在眾多畫像中指出了金云襟的圖像,十馀年前的一面之緣他能記這么清楚,一定是高樂奇事先準備好的偽證。孔蕭也提出了疑點,并要這小祭當庭表演記住人臉的能力。
小祭支支吾吾,仍一口咬定那個人是金云襟,因為他喊出了希利德格的名字,一個普通人不可能認得希利德格。
最后是一個曾隨同前往蘇瑪巴都的衛祭軍戰士?!半m然當時兵荒馬亂,但我確實看見了?!睉鹗康溃跋@赂裰骷腊呀鹪平髮W祭推下馬,我真的看見了?!?
現場一片嘩然。
高樂奇收集這些證據花了多少時間?該有好幾個月吧。他竟然能辦到?是的,因為在蘇瑪巴都沒有蟲聲,他又私會達珂薩司,至于那名衛祭軍的戰士,應該是在自已入獄后才找到的證人吧。
幾乎沒人相信希利德格是無罪的,連孔蕭主祭都詞窮了,而且他是公正的孔蕭,即便有古爾薩司授意,他也很難無視這些證據。
門外傳來了劇烈的騷動,許多人大喊大叫著,希利德格聽不清他們喊著什么,但聲音越來越近。
“古爾薩司!”是充滿崇拜與敬重的喊聲,“古爾薩司來了!”
一輛有著金色圓頂和明紅色車廂,雕刻著火焰紋路與大量交錯弧線的馬車駛近刑獄司,圍觀人群讓出道來,紛紛單膝跪地左手撫心迎接著,高樂奇、賽西與孔蕭主祭也站起身來。
巨大馬車停在戒律司門口,深紅色的地毯沿地鋪展到門檻處,侍從搬來階梯,恭敬地將車門打開。
充滿威儀的老人戴著一頂繡金色太陽的祭司帽走下車來,穿著用金線繡成太陽的寬大黑袍,兩肩繡著火眼,袖邊則燃燒著紅色火焰。
“首席執政官參見古爾薩司。”高樂奇單膝跪下,臉上神色飄忽不定,賽西與孔蕭也跟著下跪。
希利德格看到老人向自已走來,眼眶已含著淚。
“辛苦你了,希利德格,你承擔了不該有的罪名?!?
希利德格感覺到那雙干癟的手正將他扶起,為自已身上的污穢冒犯到對方而感到羞愧。
這樣的威儀,自已能擁有嗎?希利德格心里想著,他真有一句話扭轉生死的能力嗎?
“希利德格確實謀害了金云襟小祭?!惫艩査_司說道。
此一出,眾皆嘩然。
“但那是我授意的?!?
這話引起了更大的騷動。
“金云襟小祭是關內派來的死間。”古爾薩司道,“所以我命令希利德格暗中處決他?!?
“這不合理!”高樂奇的聲音不復鎮定,“為什么要私下處決一個死間?”
“因為他欺瞞過我的眼睛,成為我的侍筆兩年,盜走不知多少機密,我為此感到羞愧。為了我的威嚴,才讓希利德格秘密進行?!?
“這沒有證據!”高樂奇道,“尊貴的古爾薩司,您不能為了救您的弟子而說謊!”
“金云襟沒有來歷。”古爾薩司道,“他在祭司院登記的來歷與住所都是假冒的。他自稱來自蘇瑪巴都一個部落,你可以派人前往蘇瑪巴都,照著他記錄的住址尋找那個部落,尋找那個人,你將一無所獲?!?
高樂奇吃了一驚。
“希利德格顧全了我的顏面,我不能讓他枉送性命?!惫艩査_司道,“希利德格無罪?!?
周圍群眾議論紛紛,高樂奇察覺大多數人更愿意相信古爾薩司。
“古爾薩司愿意以薩神名義起誓嗎?”高樂奇仍在掙扎。只要除去希利德格,這場戰爭他們就贏得大半,古爾薩司沒有更好的繼承人,孟德主祭早已失去威權跟名聲。
“我愿以薩神之名起誓,金云襟確實來自關內。”古爾薩司道。
民眾頓時鼓噪起來,大喊著“無罪!無罪!”希利德格兩眼含淚,他知道自已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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