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方與景風定情,滿心歡喜,就遇上這尷尬事,不由得有些埋怨李景風,早不查,晚不查,偏偏今日來查。卻又想,若不是今日找他出門,景風忙于練功,一時也想不到這些事,倒是自已平白惹這煩惱。
她正胡思亂想,李景風道:“我總覺得見過薩神像,只是當時年紀尚小,現在想想,若不是在爹那兒見過,說不定就是在這屋里見過。”
沈未辰問道:“你常來這周叔家走動嗎?”
李景風道:“易安鎮小,鄰居時常往來走動,我小時候會往周叔家跑。”
兩人經過福居館,沈未辰微笑道:“這是咱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呢。”
李景風見老板娘正收拾東西,她兒子招呼著里頭三五客人,看來丈夫死后,她便接手了福居館。見他們生活安好,李景風心中稍感寬慰,不禁嘆道:“小妹,我做夢也不敢夢到今日。”
沈未辰低聲道:“我卻時常夢著。”
李景風心下感動,在馬上牽著她手,回往青城。沈未辰見李景風許久不語,道:“還在想你爹的事?楚夫人不是知道你爹的事嗎,怎么沒去問她?”
李景風道:“我原本這樣想的,只是楚夫人不召見,我也不好唐突。前幾日聽大哥說往事,這幾日又忙著跟小妹練功,就擱下了,年后該當會見楚夫人。”
沈未辰點點頭,兩人回到青城已是戍時,猶然依依不舍。阿茅早回了房,見他們舉止談可疑,冷眼瞅著,沈未辰只得先回,倒是李景風回到屋里,一時呆若木雞,一時又眉飛色舞,阿茅問了幾句,他答得前不搭后語,阿茅只覺古怪,譏嘲他莫不是腦子進了水。
自雅爺過世后,沈未辰擔心母親傷心,留宿凌霄閣陪伴母親,今日回來得晚,見雅夫人與二姑在房中閑聊,進門問安。沈清歌見她回來,問道:“去了哪?鎮日不見人影。”
沈未辰心虛道:“出城了,去渝水邊走走。”
“跟那個沈望之?”沈清歌提高音量,“許姨婆說你時我幫著你,你還真不知分寸了?這都什么時辰了?”
雅夫人聽到沈望之的名字,如夢初醒,望向沈未辰。只聽沈清歌接著道:“你莫不是真看上了那個戴面具的?這人究竟是哪來的親戚,哪家遠房?小小,你就算不想遠嫁,也在你哥哥門下挑個本事高的。那沈望之什么來頭,連你哥也對他禮貌?不過就幫著打了幾場勝仗,值得這般看重?”
重復了一次又一次,打從懂事以來,沈未辰一直聽著這樣的話語,從未反駁。她知道自已往后還會一直聽下去,聽他們看輕景風,看輕自已,她本可以一直忍受,一如這二十年,但今日她卻覺得自已不該只是聽著。
“二姑,青城是我家,為了這個家,我什么都愿意做。”沈未辰說,語氣斯文和緩,但果敢堅決,“但我不用找個比我有本事的男人來壓我一頭,也不用靠個好丈夫來彰顯自已。他不用比我聰明,我又不用他教,他不用比我武功高,我又不用他保護,我哥哥是天下最有權勢財富的人之一,我為什么要為我本來就有的東西屈膝奉承自已不喜歡的人?因為丈夫是我的依靠,我得靠著他們,靠著他們的本事,靠著他們的教導,非得逼自已找個倚仗才能活?”
從不頂嘴的乖巧侄女竟然頂撞自已,沈清歌張大嘴巴,一臉不可置信:“你……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
沈未辰突然想起朱門殤說唐絕艷,美貌聰明權力財富她都有了,她根本不需要找個男人來讓她依靠,也無須戀慕那些所謂人中龍鳳,彷佛女子需要丈夫的靈秀才能彰顯自已的特別,自已怎么就不如她了?
“清姑姑,要幫青城,我自已會幫,這比倚仗別人不好了許多?”她轉身對雅夫人道,“娘,爹百日之后,我想去黔地,助四叔守衡山。”
雅夫人臉色大變。
沈未辰這番頂撞雖然溫和,卻把沈清歌說得啞口無,只得跑去找沈玉傾哭訴。沈玉傾笑著安慰,全然不以為意。沈清歌知道這做兄長的最是偏心,向許姨婆告狀,沈未辰一邊派夏厲君請大哥來救,一邊被叫去挨訓。
沈玉傾趕來救妹妹,舌戰群雄,力排眾議,說沈未辰的婚事以后不用再提,都由小小自已說了算,就算她要嫁個乞丐,大不了不收聘金,一番話只差沒把許姨婆氣昏過去,指著沈玉傾罵他溺愛妹妹,大不孝。
事到如今,只剩楚靜曇能壓沈玉傾一頭,許姨婆叫來楚夫人,楚夫人冷冷一句:“名門貴胄,敗絮其中多了去,小小想挑自已要的,讓她張大眼睛挑就是。往后小小不提,她的親事也休提了。”
鬧了這么大風波,沈玉傾問起妹妹:“往日你從不頂撞,怎地今日轉了性子,跟清姑姑爭執起來?”
沈未辰紅著臉不答,沈玉傾瞧著古怪,問道:“昨日跟景風出游,發生什么事了?”
沈未辰低聲道:“我與景風定情了。”
“什么?”沈玉傾問道,“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沈未辰臉紅到耳根發燙:“我與景風定情了。”
“小妹大聲些,我沒聽清楚。”
“哥!”沈未辰嬌嗔一聲,伸手就要去抓沈玉傾,沈玉傾策馬避開,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說你跟景風定情了?”
沈未辰大羞,策馬而走,沈玉傾喊道:“小妹回來,別扔下哥一人!”
沈未辰策馬等待,笑道:“我才不會扔下大哥。”隨即臉色黯淡,“小妹得償所愿,大哥卻……”
沈玉傾道:“你大哥并無意中人,娶俞姑娘是分所當為,再說我是青城掌門,三妻四妾不難,小妹卻只能嫁一人,自得精挑細選。只是……”
他素喜李景風,李景風頭上自有青天,雖然危險,但那是能讓小妹遨翔之處。只是當真得偕,也擔心一人志在四方,另一人卻有翅難飛。
“只是什么?”沈未辰問。
“我擔心小妹為了青城,不肯跟景風走。”沈玉傾道。
“我跟景風約好,他出關后三年即回,那時就來幫哥哥,等天下太平再作打算。”
沈玉傾想了想,道:“且先如此吧。”
兩人正要去找李景風,卻見雅夫人紅著眼眶從李景風住處走出,不由得疑惑。雅夫人見著沈玉傾,避之如虎,繞道而走,沈未辰只道母親為難景風,進屋問道:“景風,我娘說了什么?”
李景風道:“雅夫人問我是不是叫李景風,又拿個漂亮盒子出來,里頭有許多珠寶首飾……”他有些不知所措,“雅夫人要我帶你離開青城,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母親向來要自已找個門當戶對的世家,本料她對李景風看不上眼,只道并無好話,哪知竟是要李景風帶自已走……沈未辰問道:“你怎么說?”
李景風遲疑道:“我說要留要走都看小妹的意思,我不能勉強。雅夫人……”他瞥了眼站在門口的沈玉傾,遲疑道,“雅夫人有些怕二哥,我不知怎么勸她。”
沈未辰知道李景風說得含蓄,母親肯定說了許多沈玉傾的壞話,回過頭去,只聽沈玉傾輕嘆一聲,道:“小妹,我回鈞天殿去了。”
沈未辰搶上一步,挽著哥哥的手道:“我會好好勸娘。”
沈玉傾只是苦笑搖頭:“沒關系,慢慢來。”
※
雅夫人茫然回到凌霄閣,沈清歌早在里頭等著,見嫂子抱著個紅檀木盒回來,便是一陣埋汰,責怪雅夫人沒管教好女兒。雅夫人將木盒放在桌上,失神坐著,不不語,沈清歌疑道:“弟妹,你拿著妝匣做啥?”
“我去找那個沈望之。”雅夫人泫然欲涕,“我讓他把小小帶走,他為什么就是不肯……”
“你瘋啦!”沈清歌叫道,“你竟然想讓小小嫁給個來路不明的遠親?”
打回到青城,沈清歌就見雅夫人鎮日惶惶不安,沈雅死后更是恍恍惚惚。沈清歌性子最是急躁驕縱,早看不慣雅夫人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抓著雅夫人肩膀搖晃道:“嫂子,大哥過世,一家子都難過,可你不能這么鎮日糊里糊涂,得打起精神。你瞧瞧,小小都成什么樣了?”
“小小……小小!”雅夫人猛地醒覺,喊道,“你去幫我勸小小好不好,娘說的話她都不聽……你叫她快逃,快逃啊!”
“逃什么?”沈清歌提高音量,“大哥不在,三弟又病了,這家里正需人幫襯,嫂子,別再糊涂下去啦!”
“我不糊涂,你們才糊涂,你們全都糊涂!”雅夫人站起身來,“你們什么都不知道!玉兒要害小小,他總有一天要害小小,你們為什么就是不肯幫我!”
“玉兒真會害小小,也是害她嫁不好!”沈清歌怒道,“都把小小慣壞了!嫂子,清醒點,你勸勸玉兒,讓他別慣著小小!”
雅夫人跺腳哭道:“太掌門根本沒瘋,是玉兒篡位,將他爹軟禁!他娘也是同謀,那個謝先生、朱大夫都是同謀!雅也是被他們害死的,是被他們害死的!”
“你說什么?”沈清歌大吃一驚。
“沒,沒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雅夫人抱著頭,全身發抖,不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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