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弟子站得稍遠,見高個弟子被撲倒,正要上前,又見對方人多,轉身就跑。
馬匪們腳上有鐐銬,步子邁不開,哪里追趕得上?眼看他要逃走,一條人影撲來,雙手揪著他衣服。
是月季?這小姑娘哪來的力氣?
矮個弟子一腳將月季踹到地上滾了兩圈,要不是急于逃命,隨手一刀就該殺了她。
然而就這么一下耽擱,他就見著地上黑影幢幢,那是向他撲來的馬匪身影。
頃刻間,他臉上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拳腳,直到鎖鏈繞在他脖子上,與他師兄一般……
不到一刻間,地上多了兩具尸體,以及一眾坐倒在地不住喘息的馬匪。
牛村長知道,這事鬧大了,死了兩名門派弟子。
現在這個村莊已是這十九名馬匪的“共犯”。
※
“莽象王的氣消了,就是心疼他這妃子。”諸葛儀嫻說道,“至于他之前說要給點蒼那些好處,我可沒這臉皮跟他討,由得他吧。”
諸葛然擰著手杖:“你沒睡他吧?”
“呸!”諸葛儀嫻啐了一口:“早二十年我還有點興致,他還有點興趣,都過了二十幾年,你姐姐多得是大把的好棒槌,他也不缺女人。”
諸葛然道:“這次算我欠你,回頭我送些禮物去你觀里。”
諸葛儀嫻道:“你欠我的多著,還不清。”
諸葛然歪了歪頭:“行吧,債多不愁。”
諸葛儀嫻道:“要還我人情也行,你不正在打衡山嗎?把我公婆一家都殺盡,我就算你抵銷一半。”
諸葛然聳聳肩,不置可否。
說起這位大姐,他真有些虧欠。諸葛儀嫻亡夫與衡山有些淵源,至于現在……莫說夫家當沒這媳婦,點蒼不少人都假裝忘了這門親戚。
那是二十幾年前,李玄燹還未接任掌門時的事。
早在孟瓦王還在時,每回來訪點蒼便指著諸葛儀嫻說:“掌門這丫頭漂亮,給我兒子當媳婦,以后當王后。”
莽象王當時正當年輕,雖然長相粗莽,起碼還有副戰場上打磨來的精壯身材,可不似今日這般肥胖。他長諸葛儀嫻十四歲,每回孟瓦王這樣講,莽象王便笑著問諸葛儀嫻肯不肯嫁?直把個小姑娘逗得面紅耳赤,也不知道是幾分當真。總之,莽象王很疼這妹妹,對諸葛儀嫻而,若能嫁給國王,比起跟九大家連姻,那還是高上不只一點半點。
衡山掌門必須奉道,不婚不嫁,可聯姻這事未必得本人。那時最有機會接任掌門的是李玄燹的師兄何峻嶠,年紀合適,也受器重,李玄燹當時年紀不大,連前三都排不上座次。諸葛然看出端倪,力主讓大姊嫁給何峻嶠的弟弟何峭岳,這無疑增加了何峻嶠爭取掌門之位的籌碼。
即便年紀尚小,諸葛然的才干也是深受其父器重,對點蒼的宏圖來說,若當時能連結衡山這個強援,加上后來的丐幫,未來雖然難說,但也幾乎是大事底定。
這當中就只有一點尷尬,說起來也不甚大,那便是何峭岳并不如他名字這般偉岸,不僅不會武功,還是個癆病鬼。
不過九大家的女兒也就這么回事。諸葛儀嫻嫁過去何家,等著何峻嶠接任衡山掌門,也算是與點蒼有了姻親。
沒想之后李玄燹嶄露頭角,幾年時間,竟成了掌門的有力候選人,雖然如此,何峻嶠無論才干、年紀、見識,仍是掌門接班人首選,也因此當李玄燹接任掌門時,才引得上下如此震動。
這一頭落空也還罷了,更糟糕的是,何峻嶠失了掌門之位,諸多怨懟,惹得李玄燹不滿,漸次不受重用,最后犯了大錯,被貶出權力中樞,成了個小門派堂主。
而何峭岳早在幾年前就病死,諸葛儀嫻還不到三十就當寡婦,也沒有子女。
諸葛然這輩子失策不多,諸葛焉之死是因蠻族偷襲,更多是意外,說到底,諸葛焉不可能不參與昆侖共議,唯獨這一次,是諸葛然失算坑害了大姊一生。對于諸葛儀嫻而,她是從皇后——起碼是貴妃或玉妃,摔成個僅比白丁好些的普通人家媳婦。
不過諸葛家流的可不是順從的血液,無論是諸葛焉,諸葛然,連侄女諸葛悠都是。諸葛儀嫻嫌棄夫家已無用,說是出家當道姑,回頭跟弟弟索要了幾千兩,在廣西桂林山上蓋了座“無悲道觀”,靠著絕續湯,年過四十仍保持著幾分青春。
還收了上百名男女弟子……男的俊秀,女的美貌,吸引不少貴客前來參拜——也只有真正的貴客才能參拜,例如莽象王。
至于參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心照不宣。
這樣說起來,大姊的下半身,不,下半生也過得挺好。何況點蒼每年供奉的銀子也不少,她那些弟子,年紀到了就攆出,時常更新,這日子不比自已都逍遙快活?
想到這,諸葛然那愧疚又少了些。
幾日后,莽象王要回宏國,諸葛然自要送行,至于諸葛聽冠,他娘的有多遠滾多遠。
“我知道你在打仗,耽擱你太多日子也不好。”莽象王說道:“之前本王的允諾不會收回。”
諸葛然心中感激,說道:“王想要什么補償,盡管開口,我一定做到。”
莽象王沉默許久,過了會才道:“我想讓你把他殺了,你來當掌門。”
“這孩子你扶不起。”
“他是我哥的兒子。”諸葛然把手杖在手上打個滴溜。
“你哥不是只有一個兒子。”
“我只有這個哥哥。”諸葛然沉默良久,道:“別擔心,我會看著他。”
莽象王搖搖頭,坐上鑾車,馬車駛離。
※
糧車入庫,冷水灘的缺糧問題總算解決。雖然知道文敬仁是趁火打劫,但藍勝青卻不能真的殺人奪糧。
戰事才剛開始,如果這殺人奪糧的事傳出去,無論怎么對那些囤米的商人解釋,他們也不會全然相信。
只要有了懷疑,他們雖不敢拒絕衡山征糧,但可以把手上的米低價賣給百姓,就算蝕本也好過血本無歸,到時衡山要征糧便更難了。
門派的威信會直接影響治理,起碼不是一千五百兩就能賣掉的。
藍勝青記住了這個人,文敬仁,不僅是個奸商,也是個人才。
殷莫瀾一口氣將一千石米全分給難民,驅趕他們向東走,他告知難民這里即將開戰,三日內若還逗留在冷水灘,皆斬。
這是藍勝青早該做的事,最后卻由他來做,藍勝青也不知道殷莫瀾是否會瞧不起自已,起碼表面上,殷莫瀾的恭敬始終維持得跟最初一般,沒有多一點,也沒有少一點。
天云派的援軍總算來了,與殷莫瀾不同,他們渡河與主力會師,足有三千人。加上其他來援的門派,冷水灘有一萬五千人,且糧草充足。
至于殷家堡的五千人馬,藍勝青直接當他們不存在。只等著事后向掌門好好參殷莫瀾一本。
是時候進攻零陵了。
當號角響起,衡山與點蒼第一次大會戰就要開啟。
這會是少嵩之爭后,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
※
村里彌漫著一股怪異,即便將兩名冷水門的弟子埋葬后,也遮掩不住的怪異。
埋弟子的坑還是薛四哥帶人挖的,坑很深,但牛村長總覺得不夠深,不住叫薛四哥挖深一點,挖深一點……
“再挖下去,就是挖井了。”薛四哥抬頭看著牛村長,這坑比一個人還深。
“再深一點就好,再挖個兩尺吧。”牛村長說道。
尸體埋進去,為了不讓新掘的土顯得突兀,栽上了一棵樹,但還是突兀,就跟新修的祠堂、剛修好的籬笆,還有那座土地廟一樣突兀。
此后便是日常。每日一早,村民們依序點著人,馬匪們到各戶去幫忙,日落時,馬匪們各自回到住處。
這天,薛四哥沒有跟著干活,他找上牛村長。
“有些事,我覺得還是該跟村長商量。”薛四哥說著,態度依然很恭敬。
牛村長為薛四哥倒了杯水。
“我們一直感謝村民們對咱們的不殺之恩。”薛四哥道:“還有你們收留的恩情。說真,我們一點都不怨懟,也沒委屈。”
為了表達感謝,薛四哥又站起身來躬身行禮,牛村長忙道:“你們也幫村里不少忙,不用客套。”
“我是個粗人,有話直說。我們來到村里一個多月了。”薛四哥道:“手上腳上這些鐐銬,總是要去掉。慢,我不是說現在,我知道村里還是有些忌憚。”
牛村長得了這個臺階,也不客套,道:“確實如此。”
“我想有個期限,弟兄們也這樣想,總不能每日叨擾大伙兩餐,村里的地就這么大,能養活多少人?多了這十九人,都是嘴。”
“薛四哥,你有話就直說。”
“村東有塊荒地,我們每日早上還是繼續幫村民干活,希望勻出些時間讓我們拓荒,就算辛苦些也無妨。”
“等我們把那塊地拓成田地,得好幾個月,或許更久,夠我們弟兄十九人吃飯,我們就種上莊稼。”
“到時,請村長把我們的鐐銬卸了。我們自給自足,以后都是鄉親,牛山村的事,都是我們弟兄的事,跑腿,護院,公差,絕不推辭。”
“就讓我們十九人,落戶安家。”薛四哥道:“牛村長,你覺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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