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石米雖然不多,足夠解當下之困,藍勝青大喜:“本掌全要了!”
“慢!副掌……”殷莫瀾忽地打斷藍勝青說話,轉頭望向文敬仁。
“一千石米,你怎么送來的?”殷莫瀾問。
藍勝青忽地省悟,衡山的糧道都接濟不上,這一千石米怎么從衡南送來?得要多少人力?再說了,衡山正在征糧,衡南就在衡陽左近,與其冒險幾百里運糧,何不干脆賣給當地門派,這當中能有利潤?
“請了大批保鏢慢慢拉來的。”文敬仁仍是一派斯文,瞧不出可疑之處,“也不過三四百里路,用不著十天。”
“就是說,你十天前就運糧來了?算上招攬人手,準備糧車等事物,也需要幾天籌辦。”殷莫瀾問,“你怎么知道我們缺糧?怎么知道衡山接濟不上?”
他不得不起疑,衡山到冷水灘不過四百多里路,缺糧是意外,怎地這商人卻似早知道似的?
“我不知道。”文敬仁道,“商人將本逐利,我想這些米來到戰地總有人要。”
“你一個天水人,今年才在湖南落戶,一落戶就買了一千石米囤著?囤到今日運來冷水灘?”殷莫瀾冷冷盯著文敬仁,“就算是之前的米價,加上沿路運送的人力物力,怕不花上三四百兩銀子,閣下不僅富裕,還有時運跟眼光,倒像是一早就知道會打仗似的。”
文敬仁笑道:“實話說了吧,我就是把全副身家賭這一注,贏了便翻上幾番,輸了就死路一條。”
殷莫瀾想了想,問:“你冒險運糧,賣什么價?”
文敬仁笑道:“也不要多,照永州最近米價,一千石賣一千五百兩。”
“五倍價?”殷莫瀾道,“其實冷水灘不缺糧,你知道嗎?”
文敬仁笑道:“小的當然知道。再過幾日衡山那邊就接濟上了,我路上派人查過,不用七天,糧草管夠。”
殷莫瀾點點頭:“你這一千石我們收了,七天后還你一千石,還加些路費,讓你把糧運回去。”
這不是連分文都不給人掙?藍勝青吃驚道:“殷堡主!”
殷莫瀾瞪著文敬仁,緩緩道:“你來到衡山,把衡山產的米賣給保衛衡山的門派,你還要掙五倍的錢?”
“不只五倍。”文敬仁搖頭,“指不定有二三十倍。我那些都是沒人要的陳米,所以衡山不收,只能送來這。”
這下藍勝青也壓不住怒氣了,應成虎還快了一步,大怒起身:“你說什么,是陳米?”
文敬仁點頭:“都是五年的陳米,不到新米的一成價,沿途請的保鏢花費還比買米多些。”
莫怪他不賣給當地征米的門派,陳米多腐朽,都說吃多傷身,湖南不缺米,這些陳米原是無人問津之物。
藍勝青慍道:“你從衡南運了批沒人要吃的陳米,就想賣我們一千五百兩?”
“陳米就陳米,難民還想吃新米,這還算是逃難嗎?”文敬仁答得斯文,卻理直氣壯。
“我用一千石新米換你一千石陳米,你不虧。”殷莫瀾道,“我派人送你,即刻讓米入倉。”
文敬仁笑道:“我這米只賣不換。”他竟然氣定神閑,絲毫不懼。
殷莫瀾搖頭:“由不得你。”
文敬仁笑道:“由不得我,油在米上頭。”
眾人都是一愣,不解他話中之意。文敬仁知道眾人不解,接著道:“我在米上淋了菜油,用麻捆著,賣不出去就一把火全燒了。”
他長身一揖:“文某全副身家都賭在這一千石米糧上,若掙不著銀兩,文某就與這一千石陳米一同燒個干凈。”
藍勝青料不到這人竟如此無賴。
“我沒什么要問的了。”殷莫瀾望向藍勝青,抱拳請示,“請副掌定奪。”
※
“腰,往下沉。腿,開點,大腿與地齊平。”徐亮拿著樹枝指揮著,一邊走,手腳上的鐐銬不住鋃鐺作響。
四名孩童雙手握拳,拳心朝天,雙腳跨開,沉腰下馬,蹲得似模似樣。
自從丟斧子那事后,村民對馬匪們深感愧疚,兩方感情益發好了。得知徐亮在教小順兒學武,其他孩子也有興致,四名十余歲半大不小的毛孩子農忙之余便跟著徐亮到村外比劃,倒也和樂融融。
這日徐亮指導孩子扎馬步,力從地起,所有武學第一課定然是馬步要扎穩,腰腿得足力,才能收發由心。扎馬步是硬功夫,不能討巧,只能每日練習,又最是枯燥,孩子們累得直喊腰酸背疼。
徐亮說道:“以前山寨里練武,馬步一扎就是兩時辰。”
幾個孩子叫苦不迭,有人道:“師父,我不學啦,這比插秧還折騰人呢!”
徐亮笑道:“你學會了,腰馬有力,插秧就不苦了,你瞧我們下田干活都比你們有力氣。”
忽地,小順兒站直身來,雙腳一軟摔倒在地,徐亮以為他沒了力氣,笑道:“怎地這么快就腿軟了?”正要伸手去拉,小順兒神色驚恐,指著前方道:“有……有狼!”
徐亮轉過頭去,果見一頭老狼藏身草叢深處,吃了一驚。那老狼似乎察覺被發現,再也不躲,從草叢中緩步走出,目露兇光,嘴角流涎,顯然是餓了。
其他童子見著狼也嚇壞了,轉身就跑,徐亮忙喊道:“別跑!”
他呼喊太慢,狼撲了上來,幾個孩子扎了半天馬,雙腿酸軟,跑沒兩步,小順兒撲倒在地,餓狼猛地撲上,雙爪按住小順兒,血盆大口就往他喉頭咬去,小順兒只得扯破嗓子尖叫。
徐亮一個箭步上前,雙腕鐵鏈鎖住狼喉,千鈞一發之際將狼扯開。
惡狼一撲不中,大為惱怒,轉過身來就去抓徐亮,徐亮武功不算上乘,閃避不及,只覺胸口一痛,狼爪已在他胸前劃下深痕,頓時血流如注。
“快逃!”徐亮嘶喊著。他顧不上危險,奮力將狼撲倒在地,他手腳被鐐銬束縛,行動不便,用身子壓著狼,雙手揪著狼脖子使勁推,狼爪不斷撲抓,他只覺全身劇痛,也不知哪里受傷。
狼的力氣遠比他想象還大,他壓不住,眼看孩子們都已逃走,他松了口氣,那狼腰一扭一彈,反將他踢開。徐亮轉身要逃,一心急,被腳鐐絆倒,跌了個狗吃屎不說,餓狼已踩上他后背,張嘴就咬。
不知為何,那狼忽地不動了。徐亮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白衣人站在不遠處,不正是明不詳?
狼看著明不詳,明不詳也看著它。
明不詳緩步向狼走近,徐亮覺得自已背上的狼爪似乎減輕了力道。爪子已收起,他知道明不詳武功高強,可還是忍不住提醒:“危險!”
明不詳倒不覺得危險,他伸手摸摸餓狼的頭,那狼就像狗一般溫馴,伸出舌頭不住舔明不詳的手臉,徐亮甚至感覺他在搖尾巴。
“去吧,被村民見著,你得受傷。以后別來村子,也別傷人,知道嗎?”
他竟然囑咐這頭狼?簡直匪夷所思。
餓狼轉身就跑,隱沒在樹林深處,再也不見。
村里的大人們聽到呼喊聲,紛紛拿著農具趕來,見徐亮渾身是血,薛四哥擔心弟兄,忙上前察看。小順兒的父母又驚又喜,抱緊小順兒,小順兒一邊哭,一邊說方才有多兇險。牛村長向明不詳道謝,明不詳搖頭,指著徐亮道:“是他救了孩子。”
徐亮傷得很重,幾個孩子的父母輪流上前道謝,連最討厭徐亮的包二福都沒敢說話。
“不就是把孩子帶出村才惹了事嗎?”王樹忍不住嘟噥幾句,不少人聽到。
薛四哥正扶著徐亮,一聽這話,怒目望向王樹。王樹被他一瞪,吃了一驚,忙道:“我說的不是嗎?”說完也自心虛,一溜煙跑了。
當天晚上,牛村長派女兒月季送藥給徐亮,自已找上明不詳。
“您說這群匪徒是不是真改過了?”牛村長問,“是不是能放他們走了?”
明不詳想了想,道:“我覺得或許是。”
牛村長道:“我也覺得他們改過了,可……”
明不詳道:“只有我們相信是不夠的,得讓村民都相信。”
牛村長問道:“那該怎么辦?”
明不詳道:“如果他們真想安家落戶,再花點時間,讓村民相信他們。”
※
月季拿了傷藥過來,但這小村子里哪有什么好藥材?薛四哥脫了徐亮上衣,血淋淋的傷口處皮肉卷成一團,月季扭過頭去不敢看,問道:“徐亮不會有事吧?”
“操!徐兄弟都做到這份上了,還要綁著?”葉佑不滿,轉頭問月季,“你爹要是還不放心咱們,干脆放我們走算了。”
“別說了。”薛四哥依然是那句話,抬起頭對月季道,“牛姑娘,您可以回去了,徐兄弟我們自個會照顧。”
月季看了一眼徐亮,點點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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