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站起來宣布,探監的時間到了,必須分手。聶赫留朵夫同薇拉的談話就這樣被打斷了。聶赫留朵夫起身同薇拉告別,走到門口又站住,觀察著眼前的種種景象。
“各位先生,時候到了,時候到了,”典獄長說,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
典獄長的要求只是使屋里的犯人和探監的人更加緊張,他們都不分手。有些人站起來,但還是說個不停。有些仍坐著說話。有些在那里告別,哭泣。那個害癆病的青年同他母親的會面特別叫人感動。他一直擺弄著那張紙,但臉色越來越憤激。他竭力克制感情,免得受他母親情緒的影響。他母親一聽說要分手,就伏在他肩膀上,放聲痛哭,不住地吸著鼻子。那個生有一雙綿羊眼睛的姑娘——聶赫留朵夫不由得注意著她——站在哀哭的母親旁邊,勸慰著她。那個戴藍眼鏡的老頭兒,拉住女兒的手站著,一面聽她說話,一面連連點頭。那對年輕的情人站起來,手拉著手,默默地瞧著對方的眼睛。
“瞧,只有他們兩個才開心,”穿短上衣的青年,站在聶赫留朵夫身邊,也象他那樣冷眼旁觀著,這時指著那對情人說。
這對情人——穿橡膠上衣的小伙子和淺黃頭發、模樣可愛的姑娘——發覺聶赫留朵夫和那個青年在看他們,就手拉著手,伸直胳膊,身子向后仰,一面笑,一面旋舞起來。
“今兒晚上他們在這兒,在監牢里結婚,然后她跟他一起到西伯利亞去,”那個青年說。
“他是什么人?”
“是個苦役犯。就讓他們倆快活快活吧,要不在這兒聽著那些聲音實在太難受了,”穿短上衣的青年一邊聽著患癆病青年的母親的啼哭,一邊又說。
“各位先生!請吧,請吧!別逼得我采取嚴厲的措施,”典獄長再三說。“請吧,是的,請吧!”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們這算什么呀?時間早就到了。這樣可不行啊。我最后一次對你們說,”他沒精打采地重復說,一會兒點上馬里蘭香煙,一會兒又把它熄滅。
那些縱容一些人欺凌另一些人而又無需負責的理由,不管多么冠冕堂皇,由來已久,司空見慣,典獄長顯然還是不能不承認,在造成這一屋子人痛苦上他是罪魁禍首之一,因此心情十分沉重。
最后,犯人和探監的人紛紛走散:犯人往里走,探監的人向外道門走。男人們,包括穿橡膠上衣的,患癆病的和皮膚黝黑、頭發蓬亂的,都走了;瑪麗雅·巴夫洛夫娜帶著在獄里出生的男孩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