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暑熱炎炎,嘶啞蟬鳴吵得人心煩意躁。
長寧公主昨夜未歇好,整個白日都沒精神,聽到鹿家小姐來訪,也提不起什么興致。
她這般的狀態已經持續很久很久了。
似乎是自出嫁后,便一直這樣。
無論如何,對什么事都提不起興趣。
以往她也是愛湊熱鬧的小姑娘,如今卻是可以十天半月窩在府里不出門,也不聽外面任何新鮮事的狀態。
但鹿清寧是例外。
她如今極少接觸外面的消息,但鹿清寧
上次,她便帶來了那人流放地的消息。
想到這,長寧公主陡然有了些興致。
立刻吩咐下人將鹿清寧帶來。
鹿清寧跟著下人進了左相府。
這左相府她來了不知多少次,按說,早該熟稔自在。
但今日,她卻感覺到了十分的不自在。
門房,灑掃仆人,帶路侍女
所有人似乎都在背著她竊竊私語,露出譏笑的眼神。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臉上卻竭力做出云淡風輕的表情。
終于見到長寧公主。
“來了?!遍L寧公主臥在榻上,都懶得起身,侍女在一旁規律地為她扇著風,屋內角落擺了數個冰盆,整個室內,所有用度無一不奢華精美。
鹿清寧收斂了所有思緒,躬身朝長寧公主行禮。
兩人輕聲細語地敘話。
鹿清寧很有耐心。
長寧公主脾氣算不上好,為人嬌氣,說話常常噎死人,因此有些心氣的貴女也不愛與她親密交往,鹿清寧卻是個例外。
她總是能包容長寧公主一切脾氣。
兩人初見面時,長寧公主還因為鹿清寧的名字撞了自己的封號不喜她,故意刁難了她幾次,但鹿清寧毫不介意,唾面自干,反而更加溫柔地哄著長寧。
久而久之,長寧便與她親近起來。
鹿清寧知道,除鹿家外,長寧公主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只是如今,鹿家不僅不再是她的倚仗,反而成了拖累,成了恥辱。
她再要做什么,只能依賴長寧公主。
兩人說了會兒話,多半是鹿清寧說,長寧公主懶懶地聽,有一搭沒一搭的,這是兩人相處的慣常模式。
只是今日,鹿清寧的狀態明顯有些不對。
與長寧對視時,她的臉上仍舊帶著溫柔笑容,只是低頭或視線移開時,眼底便總是流露出疲憊哀傷。
長寧起初沒有發現。
她是天之驕女,自然不會察觀色,因此對別人的情緒都遲鈍地緊。
但鹿清寧的表現太明顯了。
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不對。
于是長寧終于開口了。
“你怎么了?可是發生了何事?”她問道,聲音里有些微的關切。
好歹是相交幾年的閨中密友,尤其自從她出嫁后,平日能往來的人便更少了。鹿清寧是僅有的一個。長寧多少還是在意這個朋友的。
鹿清寧抬頭,眉眼含愁,有些躊躇,有些怯怯:
“公主沒有聽說么?”
“聽說什么?”長寧懶洋洋地問。
“前幾日,我那位嫁給傅公子的姐姐回京了”
“誰?你說誰?”
長寧懶洋洋的聲調不見了,聲音陡然變得尖銳。
鹿清寧眉眼微揚:
“就是嫁給傅霜知傅公子的,我那位姐姐,她在邊境殺蠻人立了功,被圣上召回京城,要封賞她呢?!?
傅霜知傅公子
長寧已聽不到別的話,只這六個字在心里來回回蕩,蕩地她眼眶酸楚,險些落下淚來。
但——
“那個女人,又做了什么好事?”
長寧公主忍住酸楚的眼,帶著厭惡,又帶著嫉妒地說道。
對于嫁給傅霜知的女人,長寧自然是無比厭惡的。
別說嫁,就是表露一點意思,長寧也會遷怒。
但凡聽說哪個貴女心儀傅公子,甚至是稱贊傅公子幾句,她便忍不住大發雷霆,也因此,她跟許多貴女的關系都不好。
誰知道,那些被她千防萬防的貴女沒成什么事,卻是自己的閨中密友鹿清寧,“陰差陽錯”地和他相看上了。
陡然聽聞這個消息,長寧只覺如同晴天霹靂。
她剛向父皇請求賜婚,他怎么就與人相看,還要訂婚了?
對象還是她一向瞧不起的鹿清寧?
她火冒三丈,憤怒欲狂,正要找鹿清寧麻煩。
訂婚人選變成了鹿三娘。
若說她只是瞧不大起鹿清寧,那么對鹿三娘,長寧公主則是腦子里壓根沒這個人。
——那是個什么東西?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她完完全全沒放在心上的人,成功嫁給了她的心上人。
傅鹿兩家辦事辦地太過迅速,從訂婚到成婚,時間短到長寧公主根本無暇應對,便是木已成舟。
父皇再寵她,也不可能讓她大鬧別人家婚禮。
更何況傅公子成婚那天她還
想到這里,長寧公主心內再度郁結。
但想到結局,心下卻又是酸楚,又是痛快。
酸楚,自然是為心上人的結局。
那樣神仙般的傅公子,怎么就落到一個被抄家滅族流徙的結局?
痛快的是,那傳聞中粗鄙不堪的鹿三娘,連一日的好日子都沒過,便陪著傅公子一起踏上流徙之路。
于是,她對那粗鄙女子的仇恨便隨之放下了。
只剩對翩翩如玉少年的無盡思念。
但如今,少年杳無音信,那粗鄙女子卻回京了?
長寧公主坐直了身體。
再沒有一絲之前的百無聊賴:
“到底什么事,你仔細說與我聽?!?
鹿清寧嘴角的弧度擴大,俯首低聲:
“回公主,是這樣的”
她輕柔地述說著,從鹿三娘在邊境立下戰功,被圣上召回封賞開始,到她聽聞消息,想要見見這個久已不見的姐妹
一字一句,娓娓道來,自然,她抹除了自己一方所有的不妥。
只說鹿三娘跋扈霸道,因有了功績,又心懷怨恨,便對她這個義妹不理不睬,還讓她丟丑。
之后,父親鹿攸年心中掛念女兒,再去驛館。
卻遭人下藥,丟了大丑。
兄長因為家中之事心中煩悶,借酒澆愁,卻又遭人算計,以致做出砸擲親父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鹿清寧話說的委婉又含糊,卻極有指向性。
比如她沒有直接說鹿攸年丟丑,鹿家大少失態是因為鹿三娘。
但她所說一字一句,卻無不都-->>指向了鹿三娘。
不必明說,本就對鹿三娘這個名字十分厭惡的長寧公主,便自動把那些事都安到了鹿三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