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裝梭車如同一條沉默的游魚,在越發粘稠污濁的黑沙河上空低低滑行。外部的吸收涂層有效抵擋了大部分穢氣侵蝕和常規探測,但也使得車內視野更加昏暗,只能依靠幾盞特制的、過濾掉規則干擾的幽冥磷燈照明。
    越靠近“葬古礁”區域,空氣中的壓抑感便越強。那種混合了古老怨恨、規則銹蝕和空間扭曲的錯亂感,即便隔著梭車厚重的防護殼,依然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讓除槐安外的其他隊員都感到魂體發緊,運轉滯澀。
    “大人,前方三十里,即將進入‘葬古礁’外圍警戒線。凈穢營的策應部隊已按計劃在東南方向七十里處的‘濁浪灘’開始佯動,吸引周邊穢怪?!必撠焸刹槁摻j的吏員低聲匯報。
    槐安微微頷首,目光透過舷窗,望向那片在昏暗中越發顯得猙獰嶙峋的黑色石林輪廓?!鞍搭A定方案,在石林邊緣‘隱鱗峽’降落。開啟全頻段靜默,包括魂力波動和規則共鳴?!?
    “是!”
    梭車悄無聲息地降落在兩片如同巨獸獠牙般突兀聳立的黑色礁石之間,這里被稱為“隱鱗峽”,地勢隱蔽,且有一種天然的規則紊亂,能很好地掩蓋降落和活動的痕跡。
    八人迅速下車,那名瘦高個的隱匿大師立刻開始布置臨時隱蔽陣法,數面巴掌大小的灰色陣旗被他精準地插入周圍礁石的特定縫隙,一層幾乎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淡灰色霧氣緩緩升起,將眾人籠罩其中。霧氣不僅隔絕視線和常規魂力探查,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擾亂規則感知。
    “檢查裝備,一刻鐘后,分兩組行動。”槐安下令,“魏徵,你帶三名偵查吏,由東側迂回,主要任務:繪制石林內部最新地形與穢氣濃度分布圖,標注所有異常能量節點和空間不穩定點,重點留意是否有近期人為活動的痕跡。注意,只觀察,不接觸,遇到任何非計劃內情況,立刻按預案撤退到第二匯合點?!?
    “明白!”魏徵重重點頭,點了三名身手最敏捷的偵查吏。
    “剩下的人,跟我從西側切入。”槐安看向那位灰袍老者“漩老”和另一位擅長防御陣法的隊員,“我們的目標是上次怨念體崩散的核心區域,尋找那幽暗光點的殘留軌跡,并嘗試追蹤。漩老,您負責感知和解析怨念殘留;老趙,你負責沿途布設預警和干擾陣盤,防止被跟蹤或觸發未知陷阱。”
    “領命?!变隼下曇羯硢?,眼眸中的漩渦似乎轉動得快了些。老趙則沉默地點了點頭,手中已經扣住了幾枚刻畫著復雜紋路的玉盤。
    一刻鐘后,兩組人馬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灰霧與黑色礁石的陰影中。
    槐安帶著漩老和老趙,沿著記憶中的路徑,朝著石林深處摸去。腳下是濕滑冰冷的黑沙與碎裂的礁石,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腐朽與怨恨氣息。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穢風穿過石孔發出的嗚咽,以及偶爾從極深處傳來的、仿佛巖石擠壓摩擦的沉悶聲響。
    越往里走,上次戰斗殘留的規則碎片感便越清晰。槐安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融合力量開始自發地活躍起來,仿佛在警惕,又仿佛在“呼喚”著什么。漩老閉著眼睛,鼻翼微微翕動,枯瘦的手指不時在虛空中勾勒,感知著那些無形無質、卻真實存在的怨念漣漪。
    “大人,”漩老忽然停下,睜開眼,指向前方一片相對開闊、地面布滿放射狀焦黑痕跡的區域,“就是這里。怨念崩散的核心,殘留的‘不甘’與‘解脫’之意依舊濃烈。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不斷‘游走’的空間坐標碎片?!?
    槐安走上前,蹲下身,手指輕觸那焦黑的痕跡。一股冰涼、粘稠、帶著刺痛感的怨念殘余立刻試圖沿著他的手指侵蝕而上,但立刻被他體內流轉的融合力量消弭于無形。他集中精神,心口月光印記微微發熱,與周圍殘留的、屬于那上古玄蛇怨念的某些“碎片”產生極其細微的共鳴。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當日怨念面孔崩散時,那一點幽暗的光,并非完全隨機遁走,而是仿佛受到某種遙遠的、同源的“召喚”,劃出一道扭曲的、短暫沒入虛空又再次出現的軌跡,朝著石林更深處、靠近黑沙河主河道地下方向的某個位置,疾馳而去。
    “方向,西南,偏下。距離……不確定,但應該仍在‘葬古礁’范圍內,可能在地下河道或溶洞系統中?!被卑舱酒鹕?,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漩老仔細感應了片刻,緩緩點頭:“與老朽感知到的空間碎片指向吻合。那東西……似乎有‘巢穴’,或者,有它必須回歸的‘位置’?!?
    有固定位置?這倒是個好消息,但也意味著那里可能更危險,是對方的主場。
    “繼續追蹤。”槐安果斷道。三人沿著那微不可察的軌跡殘留,小心翼翼地向西南方向深入。老趙沿途布下了數處預警陣盤,一旦有超過預設強度的能量或魂力波動經過,便會向槐安手中的主控玉符發出警報。
    石林內部結構異常復雜,如同迷宮。巨大的黑色礁石以違反常理的角度相互擠壓、支撐,形成無數狹窄的縫隙和幽深的洞窟。穢氣在這里幾乎凝結成液體,在石壁上緩緩流淌。不時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狀、仿佛由穢氣自然凝結而成的“苔蘚”或“菌類”,散發著令人不適的微光。
    追蹤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個傾斜向下的、黑黢黢的洞口,腥臭的河風從洞中呼嘯而出,帶著濃烈的水汽和更純粹的污濁感。那幽暗光點的軌跡,正指向這個洞口深處。
    “地下河口。”槐安示意停下。洞口邊緣規則極其紊亂,有明顯的沖刷和水蝕痕跡,顯然與黑沙河主河道相連通。在這里,視線和感知都會受到極大限制。
    他取出那枚與魏徵小組聯絡的加密傳訊符,注入魂力。很快,符箓微光閃爍,傳來了魏徵那邊的簡要回報:東側區域未發現明顯人為痕跡,但穢氣分布極不平均,有幾處“空洞區”穢氣濃度異常低,疑似有強大存在定期“清理”或吸收;地形圖已繪制大半,正在傳回。
    槐安將己方發現地下河口的情況簡要告知,約定保持聯絡,若一方遇到無法應對的危險,立刻撤退并呼叫支援。
    收起傳訊符,槐安看向幽深的洞口。下去,風險未知;不下去,可能就與那幽暗光點失之交臂。
    “老趙,在洞口布設一個強效隱匿和隔斷陣法,防止我們下去后氣息外泄,也防止有東西從后面摸過來?!被卑沧龀鰶Q定,“漩老,您跟我下去。老趙,你留在洞口警戒,守住退路。若有異常,按第三預案行事?!?
    老趙點頭,立刻開始忙碌。漩老則從懷中取出一盞造型古樸、燈焰呈現蒼白色的油燈,燈焰照亮之處,那些濃郁的、試圖侵蝕魂體的穢氣仿佛遇到克星,紛紛退避。
    槐安也催動融合力量,在體表形成一層薄薄的、散發著溫潤平衡氣息的光暈,率先踏入了那向下傾斜的黑暗洞口。
    洞內并非一片漆黑。兩側潮濕的石壁上,生長著更多散發幽綠或暗紅熒光的怪異菌類,提供著微弱的光源。腳下是滑膩的、混合著黑色泥沙的斜坡,直通向深處嘩嘩的水流聲??諝獬睗駩灍?,充滿河底淤泥的腐臭和一種……難以喻的、仿佛無數細小生物竊竊私語的窸窣感。
    兩人小心翼翼下行,槐安全力感知著那幽暗光點的軌跡殘留。軌跡在這里變得斷斷續續,顯然那光點在此處移動時,受到了水流或其它因素的干擾。但大方向依然指向下方。
    越往下,空間漸漸開闊,最終,他們來到了一條寬闊的地下暗河邊緣。河水漆黑如墨,粘稠沉重,正是黑沙河的主脈之一在此處的地下分支。河水無聲流淌,表面卻翻滾著一個個令人不安的氣泡。對岸是更深的黑暗,隱約可見無數大小不一的洞窟入口,如同蜂巢。
    而到了這里,那幽暗光點的軌跡,竟然徹底消失了!仿佛被這黑色的河水完全吞噬,或者……融入了河水中。
    “軌跡……斷了?!变隼厦碱^緊鎖,手中的蒼白色燈焰朝著河面照去,燈光沒入黑水數尺便迅速暗淡、消散。“這河水……不僅能吞噬光線魂力,連規則痕跡都能掩蓋?!?
    槐安盯著漆黑的河面,心中念頭飛轉。徹底消失?不可能。那光點具有強烈的規則特性,即便被河水暫時掩蓋,也應該有細微的波動殘留。除非……
    他閉上眼睛,將全部心神集中在心口的月光印記和體內的融合力量上,不再去“尋找”那光點的“痕跡”,而是去“感應”這片區域整體規則場中,任何一絲“不協調”、“非天然”的“異物感”。
    如同在嘈雜的噪音中分辨特定的音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洞內只有暗河低沉的流淌聲和那些怪異菌類生長的微弱嘶嘶聲。
    忽然,槐安猛地睜開眼睛,目光如電,-->>射向暗河下游約百丈處,靠近右側石壁的一個不起眼的、被垂落黑色水藻半遮掩的洞窟!
    在那里,他感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但與那幽暗光點同源,卻更加“沉穩”、“古老”,甚至帶著一絲“脈動”的規則韻律!那韻律如同心跳,極其緩慢,卻真實存在,并且與整條暗河、乃至整個“葬古礁”區域的穢氣流轉,隱隱形成某種共鳴!
    那不是崩散逃逸的“碎片”,那更像是……一個“源頭”,或者一個“巢穴核心”!
    幾乎就在槐安鎖定了那個洞窟的同一瞬間!
    “嗤——!”
    數道快得只有殘影的烏光,毫無征兆地從他們頭頂上方、側面石壁的陰影中,以及身后來的方向,同時激射而出!烏光無聲無息,卻帶著凌厲的破空規則之力,直取槐安和漩老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