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青燈,裊裊檀香。
清風觀的后院柴房里,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干草堆上,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望著房梁發呆。他面容清秀,卻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憊懶氣息,臉色較常人更為蒼白幾分,仿佛久病纏身。
正是槐安。
“唉,又是挑水、劈柴、念經……老頭子就知道使喚我。”他嘟囔著,翻了個身,感受著身下干草的扎人觸感,魂兒卻早已飄到了九天云外。
自他有記憶起,就在這清風觀了。聽觀里唯一的老道士,也就是他師父玄塵子說,他是被撿回來的。據老頭子喝多了吹牛時說,那是在一個電閃雷鳴、鬼氣森森的亂葬崗,尚在襁褓中的他,渾身冰涼,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眉心卻詭異地凝聚著一縷仿佛能凍結魂魄的幽暗氣息。尋常嬰兒若沾上半點,怕是立刻就要魂飛魄散,他卻硬生生吊著一口氣。
路過的玄塵子覺得此子與道有緣(主要是覺得就這么死了太可惜),便以自身精純道家元氣,輔以觀中傳承下來的一枚溫陽古玉,耗費了七天七夜,才將他從鬼門關硬生生拉了回來。只是那縷詭異的幽暗氣息似乎已與他本源糾纏,無法根除,導致他體質至陰至寒,陽氣衰弱,修行之路也比常人艱難百倍,動不動就容易“魂不穩”,用老頭子的話說就是“天生一副短命鬼的胚子,卻偏生比小強還耐折騰”。
槐安對此倒是不甚在意。短命不短命的,活著的時候舒服就行。所以他完美貫徹了“摸魚”之道,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偷懶絕不勤快。修行?那勞什子《基礎導引術》練了十年,吸納的靈氣還不夠他維持體溫的,不如多曬曬太陽實在。至于那所謂的“幽冥體質”帶來的唯一好處——偶爾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別人看不見的“影子”,以及靠近陰氣重的地方會覺得格外“舒服”之外,屁用沒有,反而讓他更顯怪異。
“槐安!臭小子!又躲哪里偷懶呢?前殿的貢果還沒擦!香爐的灰也該倒了!”玄塵子中氣十足的吼聲從前院傳來,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槐安掏了掏耳朵,慢吞吞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來了來了,催命呢……”他一邊嘀咕,一邊磨磨蹭蹭地往前院走。
剛踏入前殿,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檀香和歲月氣息的陰涼感便撲面而來。尋常人或許只覺得殿內涼爽,但槐安卻感覺像是魚兒回到了水里,渾身那點因體質帶來的不適都減輕了不少。他甚至能隱約“聽”到神像背后,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滿足的嘆息聲?大概是錯覺吧。
他拿起抹布,開始擦拭三清祖師面前那盤水靈靈的貢梨。動作敷衍,眼神飄忽。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喧嘩和哭嚎聲。
只見幾個村民抬著一塊門板,上面躺著個面色青黑、雙目圓瞪、已然沒了氣息的壯漢。后面跟著一群披麻戴孝的家屬,哭得撕心裂肺。
“道長!道長救命??!我家男人他……他昨晚去后山砍柴,回來就變成這樣了!村里的大夫說是撞邪了,沒得救了??!”一個婦人撲到聞聲出來的玄塵子面前,哭喊道。
玄塵子眉頭緊皺,上前查看。只見那漢子死不瞑目,周身繚繞著一股淡淡的、尋常人難以察覺的黑灰色怨氣,眉心處更是凝聚著一團濃郁的陰煞。
“確是沖撞了厲害的怨魂,被勾走了魂魄,且魂魄已被怨氣侵染,難以歸位了?!毙m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準備后事吧,貧道可為他念誦《往生咒》,助其減輕痛苦,早日往生。”
家屬聞,哭得更兇了。
槐安在一旁擦著梨,看著那漢子尸體周圍繚繞的黑灰色氣息,不知為何,心里并無多少恐懼,反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甚至覺得,那團凝聚在漢子眉心的陰煞,看起來有點……“礙眼”?像是一段錯誤的代碼,破壞了整體的和諧。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擦梨的動作,朝著那尸體走近了幾步。
“槐安,退后!你體質特殊,莫要被陰煞沖撞了!”玄塵子急忙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