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攝政王府。
王府位于皇城東側(cè),原是前朝一位親王的舊邸,如今被攝政王征用,規(guī)模宏大,戒備森嚴。
朱門高墻,甲胄鮮明的護衛(wèi)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過往的每一個人。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比皇宮更甚。
林逐歡遞上名帖,在門房處足足等了兩盞茶的功夫,才被一名神情倨傲的內(nèi)侍引入府中。
穿過重重庭院回廊,所見皆是雕梁畫棟,奇石名木,奢華卻不失威嚴。
來往仆役眾多,卻個個屏息凝神,腳步輕悄,偌大的府邸竟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終于,內(nèi)侍將他引至一處臨水的軒閣外。軒閣四面開窗,掛著竹簾,隱約可見里面人影綽綽。
“林世子在此稍候,王爺正在會客。”
內(nèi)侍丟下一句話,便垂手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林逐歡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恭謹微笑,心中卻冷笑連連。
下馬威?晾著他?
他索性放松心神,目光看似隨意地欣賞著軒閣外精致的人工湖景,實則耳根微動,捕捉著軒閣內(nèi)隱約傳來的交談聲。
“……閣老此差矣!新法推行,乃強國富民之本!豈能因些許阻力便畏首畏尾?”一個略顯激昂的年輕聲音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咳咳……殿下息怒?!币粋€蒼老而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不急不緩。
“老臣并非反對新法,只是……新帝初立,朝局未穩(wěn),當以安定為上。江南鹽稅改制,牽扯甚廣,若操之過急,恐激起民變,反為不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是沈閣老的聲音!林逐歡精神一振。
“從長計議?閣老,時不我待!”年輕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先帝在時,便是太過優(yōu)柔,才致使吏治腐敗,國庫空虛!”
“本王既受先帝托付,總攬朝政,自當雷厲風行!此事…就這么定了!沈閣老不必再議!”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不容反駁的決斷。這便是攝政王的聲音了!
林逐歡心中了然。看來攝政王與沈閣老這對名義上的“輔政”搭檔,在治國方略上已然產(chǎn)生了尖銳的矛盾。攝政王銳意革新,急于攬權(quán),而沈閣老則偏向穩(wěn)健。這朝堂上的第一股暗流,已然洶涌。
軒閣內(nèi)的爭執(zhí)似乎告一段落。片刻后,竹簾掀起,沈閣老在一名小內(nèi)侍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老人須發(fā)皆白,臉色透著病態(tài)的蠟黃,身形清瘦,但腰背依舊挺直,眼神銳利如昔。
他抬眼看到廊下等候的林逐歡,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欣慰,有擔憂,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微微頷首示意,便在小內(nèi)侍的攙扶下,步履略顯蹣跚地離去了。
“林世子,王爺召見?!狈讲拍琴瓢恋膬?nèi)侍適時出聲。
林逐歡收斂心神,整了整衣冠,臉上瞬間掛起那副人畜無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拘謹?shù)男θ?,躬身步入軒閣。
軒閣內(nèi)陳設(shè)雅致,熏香裊裊。攝政王——昔日的大皇子,正背對著門口,負手立于窗前,眺望著湖面。
他身著玄色繡金蟒袍,身形高大挺拔,僅僅一個背影,便散發(fā)出久居上位的迫人威壓。
“臣林逐歡,參見攝政王殿下?!绷种饸g撩袍跪倒,聲音清朗恭謹。
攝政王緩緩轉(zhuǎn)過身。他的面容繼承了皇家的俊朗,眉骨略高,鼻梁挺直,唇線薄而緊抿,一雙眼睛深邃銳利,如同鷹隼般落在林逐歡身上,帶著審視、評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他并未立刻叫起,目光在林逐歡身上停留了足有數(shù)息,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的價值。
“林卿…平身?!苯K于,攝政王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一路辛苦了。南疆瘴癘之地,林卿與祁太傅撫邊安民,勞苦功高,本王…甚慰?!?
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林逐歡落座。
“殿下謬贊。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分內(nèi)之事,不敢功。”林逐歡起身,在側(cè)首的錦凳上坐了半個屁股,姿態(tài)恭謹,回答滴水不漏。
“分內(nèi)之事…”攝政王玩味地重復了一遍,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能將一片蠻荒凋敝之地,在短短時日內(nèi)治理得初現(xiàn)生機,震懾山越,引得部族歸心…這可不是尋常的‘分內(nèi)之事’能做到的?!?
“祁太傅…不愧是我大永軍神,治軍治民,皆有章法。林卿你…亦是不遑多讓啊?!彼捳Z看似褒獎,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緊緊盯著林逐歡,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試探!赤裸裸的試探!既是對他們在南疆掌控力的評估,更是對他們忠誠度的敲打!
林逐歡心頭警鈴大作,臉上卻適時地露出幾分惶恐和恰到好處的“得意”,連忙拱手:“殿下過譽!實在是南疆百姓苦瘴癘部族之害久矣,渴盼王化。殿下與陛下仁德之光普照,恩澤所至,百姓自然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