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瀲滟波光與市井的喧囂煙火仿佛還在昨日,返京的車隊已行至臨安府外一處清雅別致的莊園。
此間主人丁子墨,乃是江南頗負盛名的書畫大家,亦是前朝名臣之后,為人清高孤傲,等閑權貴難入其眼。
他早聞靖安侯林逐歡在江南整飭鹽務、賑濟災民時顯露的雷霆手段與驚人智計,更兼其太傅獨子的家學淵源,心中早已存了幾分好奇與敬重。
得知祁林二人途經此地,特意下了帖子,邀請林逐歡過府一敘,品鑒他新近尋得的幾幅前朝古畫。
驛館內,林逐歡捏著那張灑金素箋的請帖,指尖在“丁子墨”三個清瘦峻拔的字上輕輕劃過,眼中流露出幾分興致。
丁子墨的畫作意境高遠,書法更是自成一體,在江南文人圈中地位超然,若能與之結交,對日后在江南士林中的聲望大有裨益。
“玄戈,丁子墨相邀,我欲去一趟。”林逐歡將帖子遞給剛進門的祁玄戈。
祁玄戈接過,目光掃過內容,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丁子墨其人,他也略有耳聞,才名卓著,年歲不過三十許,且據說……尚未婚配。
一想到林逐歡要獨自去赴一個才貌雙全、氣質清雅的名士之約,祁玄戈心中便莫名有些發堵,像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蕩開一圈圈名為“在意”的漣漪。
“嗯。”他應了一聲,聲音聽不出喜怒,但握著帖子的手卻緊了緊,“何時?”
“帖子上寫的是申時初刻。”林逐歡觀察著他的神色,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狡黠的弧度。
“丁大家只邀了我一人品畫,想必是文人雅集,清談為主。將軍若覺無趣,在驛館等我便是。”
“我陪你去。”祁玄戈斬釘截鐵,將帖子放在桌上,“護衛你周全。”
林逐歡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故意拖長了調子:“豁~,祁將軍何時對書畫鑒賞也感興趣了?莫不是怕我被那丁大家的墨香給熏跑了?”
祁玄戈被他一噎,耳根微熱,面上卻依舊冷峻:“職責所在。”
他轉身去取掛在墻上的佩劍,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申時初刻,丁府。
園子不大,卻布置得極為精巧。
曲徑通幽,翠竹掩映,一池碧水點綴其中,幾尾錦鯉悠游,處處透著主人淡泊明志的雅趣。
引路的童子將二人帶至臨水的“洗硯軒”。
軒內,丁子墨已候在那里。他一身月白道袍,身形清癯,面容溫潤,眉宇間帶著書卷浸潤出的從容氣度,手持一柄湘妃竹杖,更添幾分名士風骨。
見到林逐歡,他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含笑拱手:“靖安侯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目光掠過林逐歡身后如同鐵塔般沉默矗立、氣場冷硬的祁玄戈時,微微一頓,隨即也客氣地點了點頭,并未多問。
“丁大家客氣了,能得您相邀,是逐歡之幸。”林逐歡回禮,姿態從容,世家公子的風范展露無遺。
寒暄落座,童子奉上清茶。丁子墨果然只與林逐歡談論書畫。
他命人小心翼翼展開一幅古畫,正是他新得的米芾山水。
墨色淋漓,煙云變幻,意境蒼茫。
“此畫貴在‘米氏云山’的氤氳氣韻,看似隨意潑灑,實則筆筆見骨,胸中自有丘壑萬千。”丁子墨指點著畫中細節,聲音清朗。
林逐歡凝神細觀,時而點頭,時而發問,見解精到,引經據典信手拈來。
他本就博聞強識,又深諳權貴附庸風雅之道,此刻與丁子墨談笑風生,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清雅如竹,氣氛融洽和諧。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兩人身上,倒真像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名士清談圖。
祁玄戈坐在林逐歡下首,身姿筆挺如松。
他不懂什么米芾山水、筆法意境,目光只牢牢鎖在林逐歡身上。
看著他對丁子墨展露那慣有的、帶著幾分慵懶又恰到好處的笑意。
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指點畫作,與丁子墨的手指偶爾在畫卷上方輕觸。
聽著他用自己從未聽過的、帶著欣賞與熱忱的語氣談論著那些風雅之物……
祁玄戈只覺得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感越來越重,像有只貓爪在輕輕撓著,又酸又澀。
他端起茶杯,茶水入口,竟品不出一絲滋味。握劍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骨節微微泛白。
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侍立在旁的童子都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只覺得這位沉默的“護衛”眼神越來越冷,讓人不敢直視。
品鑒完米芾,丁子墨又興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的一幅近作——墨竹圖。
畫中修竹數竿,迎風挺立,枝葉疏朗,墨色濃淡相宜,盡顯竹之勁節與清虛。
“侯爺請看,此竹可還得其神?”丁子墨眼中帶著期待。
林逐歡仔細端詳,贊道:“好!丁大家筆下之竹,已非形似,更得神髓。
疏密有致,剛柔并濟,尤其是這竹葉的轉折,既有破土而出的銳氣,又有歷風霜而不折的韌勁。觀此竹,如見君子之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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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補充道,“昔日在京中,也見過不少名家竹圖,論風骨氣韻,當以此幅為最。”
這番贊譽出自林逐歡之口,分量極重。丁子墨臉上泛起真心的愉悅光彩:“侯爺過譽了!能得侯爺如此品評,子墨不勝榮幸。”
他心中對林逐歡的才情見識更是欣賞,忍不住從案頭青瓷瓶中取出一支新折的、含苞待放的玉簪花,含笑遞向林逐歡,“此花清雅,恰配侯爺風姿。”
這動作帶著文人之間惺惺相惜的雅意,本無他意。
然而,-->>在祁玄戈眼中,那遞向林逐歡鬢邊的玉簪花,卻如同點燃引信的星火!
就在林逐歡含笑抬手,欲要接過那支花的剎那——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