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駕行至久違的臨安府地界,離京城尚有數日路程。
連日奔波,風塵仆仆,加之押解要犯,行程并不輕松。
這日傍晚,抵達西湖畔的驛館安頓下來。
用過晚膳,林逐歡推開臨湖的軒窗。
時值初夏,暮色四合,西湖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煙靄之中。
遠山如黛,山尖浮著幾縷薄云,被晚風揉成半透明的紗,纏在黛色眉彎上,倒像是誰蘸了淡墨,在天際輕輕暈了幾筆。
近水含煙,煙靄里裹著些微暮色,把水面染成溫潤的玉色,粼粼波光碎成星子,隨波輕輕晃,晃得人眼也軟了。
湖面上零星點綴著幾艘歸航的漁舟,舟上漁人正解著蓑衣,竹笠斜斜掛在船舷。
網兜里的魚偶爾蹦跳一下,濺起的水花落在水面,漾開小小的圓暈。
槳聲欸乃,木槳入水時帶起一串細碎的響,像珠子滾過玉盤,更添幾分靜謐。
微風拂過,掠過低垂的柳絲,帶得柳條在水面掃出淺淺的痕。
帶來的濕潤水汽里,除了荷香,還混著岸灘上新漲的潮味,清冽冽的,鉆進鼻腔時,竟像含了片薄荷。
隱約的荷香更濃了些,該是離岸不遠的荷塘里。
晚開的荷花正吐著蕊,連帶著荷葉上的露珠也晃了晃,墜進水里的聲響,細得幾乎聽不見。
滌蕩著旅途的疲憊,連指尖都沾了點水汽的涼,先前攥緊的衣角,也悄悄松開了。
連日緊繃的神經,在這片湖光山色中,看那山影浸在水里,聽那槳聲纏在風里,聞那荷香漫在空氣里,終于得以稍稍松弛。
“玄戈,”林逐歡轉身,眸中映著窗外的水色,帶著一絲向往,“如此良辰美景,困在驛館豈不辜負?不如……我們易容出去走走?就你我二人。”
祁玄戈正對著地圖研究明日行程,聞抬起頭。
看到林逐歡眼中難得一見的、卸下所有防備與算計的輕松和期待,他冷硬的心弦被輕輕撥動。
自江南鹽案伊始,歷經水患、刺殺、肅貪,再到押解重犯千里返京,兩人幾乎從未有過片刻真正放松的閑暇。
“好。”祁玄戈沒有任何猶豫,合上地圖。只要是他想做的,只要安全無虞,他都會應允。
片刻后,兩人已換了裝束。
林逐歡一身月白文士衫,手持一柄素面折扇,墨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洗去了侯爺的華貴,更顯清雅俊逸,如同游學的世家公子。
祁玄戈則是一身藏青色的棉布勁裝,收斂了戰場上淬煉出的凜冽煞氣,面容也稍作修飾,看起來像是一個沉默寡、孔武有力的護衛或家小仆。
兩人未帶隨從,猶如最普通的游人,悄然出了驛館后門,沿著湖畔柳堤信步而行。
暮色漸深,華燈初上,湖岸邊酒肆茶樓的燈火倒映在粼粼水波中,碎金點點。
租了一艘小巧的烏篷船,船家是個老實巴交的老漢。
祁玄戈付了錢,親自操槳。
小船離岸,緩緩滑入開闊的湖面,將岸上的喧囂漸漸拋遠。
船至湖心,四顧茫茫。
遠處城郭的燈火如同星子,近處只有水波輕拍船幫的聲響。
一輪明月悄然升起,清輝灑落湖面,鋪開一條碎銀般的光帶。
晚風帶著水汽和初綻荷花的清芬,溫柔地拂過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