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鹽運使司衙門后堂,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巨大的花梨木書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卷宗幾乎將林逐歡的身影淹沒。
窗外是江南明媚的春光,屋內卻只有算盤珠子的噼啪聲和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
林逐歡一身月白常服,眉頭緊鎖,指尖捻著一份泛黃的鹽引憑證,對著另一本新近的入庫賬冊反復比對。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略顯疲憊卻依舊俊美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身邊圍著幾名心腹文吏和賬房先生,個個屏息凝神,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侯爺,您看這里,”一個老賬房指著賬冊上一處,聲音發顫。
“三月初七,簽發鹽引三千引,記入廣源倉。但……但卑職核對廣源倉同期的入庫記錄,并無這三千引的鹽!這鹽引是空的!”
“空引?”林逐歡眼神驟然銳利,拿起那份鹽引憑證仔細查看,果然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一個極細微的、代表著“待兌”的暗記。
他冷笑一聲,將憑證“啪”地拍在桌上,“好一個‘待兌’!鹽引發了,鹽卻沒入庫?銀子呢?這三千引鹽的稅銀,入了誰的腰包?!”
“還有這份!”另一名文吏也發現了端倪,指著另一本賬冊,“去年九月,漕運司報稱,運往江寧府的官鹽船在‘燕子磯’附近遭遇風浪沉沒,損失官鹽五千引。”
“可卑職查了那幾日的天氣卷宗,江面風平浪靜,并無大風記錄!而且,沉船地點距離燕子磯巡檢司僅三里,巡檢司當日的記錄卻是‘江面無事’!”
“沉船?無風無浪的沉船?”林逐歡眸中寒光閃爍,指尖劃過那串觸目驚心的數字,“五千引……好大的手筆!這是把朝廷的鹽,當成自家的私產了!”
線索越來越清晰,矛頭隱隱指向以薛桃為首的薛家殘余勢力及其在鹽運衙門內部的保護傘。
林逐歡心中怒火升騰,面上卻越發沉靜。他知道,自己已經觸碰到了對方的核心利益,反擊隨時可能到來。
這幾日官署外那些鬼祟的身影,絕非偶然。
“侯爺,”長隨林安匆匆進來,面色有些緊張,壓低聲音,“薛桃遞了帖子,說在‘醉仙樓’設宴,請您賞光,有要事相商。還……還暗示,若侯爺肯高抬貴手,江南鹽商必有厚報。”
“厚報?”林逐歡嗤笑一聲,桃花眼中滿是譏誚,“本侯的胃口,怕他薛家填不起!告訴薛桃,本侯公務繁忙,沒空赴什么鴻門宴!讓他有什么‘要事’,來衙門遞狀子說!”
“是!”林安應聲退下。
林逐歡揉了揉眉心,連日來的高強度查賬和無處不在的壓力,讓他精神緊繃。
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喝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目光不經意掃過窗外庭院里那株開得正盛的桃花,思緒卻飄向了遙遠的北境。
玄戈……此刻在做什么?
朔方的風沙可還凜冽?
他收到自己的信了嗎?
就在這時,前堂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隱約夾雜著衙役驚惶的阻攔聲和沉重的、帶著風塵仆仆氣息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堅定、迅捷,帶著一種林逐歡無比熟悉的、金戈鐵馬般的韻律,正快速逼近后堂!
林逐歡心頭猛地一跳!這熟悉的腳步聲……
不等他細想,后堂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砰”地一聲被從外推開!
刺目的天光瞬間涌入,勾勒出一個高大、挺拔、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那人一身玄色勁裝,風塵仆仆,發髻-->>微亂,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棱角分明的額角,玄色大氅上沾滿長途奔襲的塵土。
他背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卻亮得驚人,帶著毫不掩飾的焦灼與急切,如同搜尋獵物的鷹隼,瞬間就精準地鎖定了書案后的林逐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