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屯最近不太平。
起因是村東頭趙老六家三歲的小孫子狗娃,前幾日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玩,回來后就發起高燒,胡話連連,到了夜里,竟蜷縮在炕角,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虛空,用一種尖細得不似孩童的嗓音反復念叨:“丟了……魂兒丟了……叫不回來了……”
趙老六一家急得團團轉,請了郎中,灌了幾副安神退燒的湯藥,卻如同石沉大海,毫無起色。
狗娃日漸消瘦,小臉蠟黃,眼窩深陷,氣息也微弱下去,眼看就要不行了。
村里的老人拄著拐杖來看,圍著狗娃轉了兩圈,渾濁的老眼里滿是凝重,最后重重嘆了口氣:“娃兒這是嚇丟了魂了!看這癥狀,怕是沖撞了‘過路的老仙’,魂兒被勾走了一縷,卡在了陰陽交界的地界,尋常湯藥不管用,得‘叫魂’!”
“叫魂?”
趙老六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三叔公,怎么叫?您老可得救救狗娃啊!”
三叔公是槐樹屯年紀最大、見識最廣的老人,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叫魂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子,靈是靈,但規矩多,忌諱也多。得備齊三樣東西:丟魂娃兒貼身的肚兜一件,浸過三年陳糯米水的紅繩三尺,還有……一顆剛滿百日的黑狗心。”
前兩樣還好說,趙老六家就能湊齊。
可這剛滿百日的黑狗心,卻讓眾人犯了難。
黑狗本就少見,還要剛好百日,這倉促之間,上哪兒去找?
“村尾張獵戶家,他那條母狗前陣子下了一窩崽子,我瞧著好像有只純黑的!”
有人提醒道。
趙老六聞,也顧不得許多,帶著兒子和幾個本家侄子,提著禮物和補償的銀錢,連夜敲開了張獵戶家的門。
好說歹說,又許以重金,總算換來了那只尚未斷奶的漆黑狗崽。
張獵戶抱著那瑟瑟發抖、嗚咽不止的小狗,眼神復雜,遞過去時,低聲囑咐了一句:“老六,這法子……唉,造孽啊,千萬按規矩來,別出了岔子。”
東西備齊,叫魂的儀式就定在第二天子時,地點就在狗娃丟魂的那棵老槐樹下。
是夜,月黑風高,烏云遮住了星月,只有幾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昏黃不定的光斑。
老槐樹巨大的樹冠在黑暗中張牙舞爪,像一只蟄伏的巨獸。
槐樹下,已經按照三叔公的吩咐擺好了香案。
狗娃被裹在厚厚的被褥里,由他娘緊緊抱著,坐在樹下的一個草墊上,孩子依舊昏昏沉沉,嘴里無意識地呢喃著。
三叔公換上了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舊道袍,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他先是凈手焚香,對著四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都是些晦澀難懂的音節。
然后,他拿起那件狗娃貼身的、帶著奶腥味的小肚兜,用那根浸過糯米水的紅繩,一端系在狗娃的手腕上,另一端,則小心翼翼地系在了那只被捆住四肢、放在香案前的黑狗崽脖子上。
那黑狗崽似乎預感到了什么,發出恐懼的、細弱的哀鳴,烏溜溜的眼睛里充滿了無助。
三叔公臉色肅穆,拿起一把刀柄纏著紅布,鋒利的小刀,對趙老六點了點頭。
趙老六咬咬牙,上前死死按住了那只掙扎的狗崽。
寒光一閃。
沒有想象中的血腥噴濺。
三叔公的手法極快極準,刀尖只是輕輕劃破了狗崽心口的皮毛,取出了那顆尚在微微搏動的、溫熱的心臟。
狗崽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便沒了聲息。
那顆鮮紅的、鴿卵大小的狗心被放在一個鋪著紅布的陶碗里,還在輕微地顫動。
三叔公將碗擺在香案正中,又拿起那系著紅繩的肚兜,蘸了點碗底滲出的、帶著體溫的血珠。
儀式進入了最關鍵的部分——叫魂。
三叔公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睜開,眼神變得銳利而空茫,仿佛看向了某個凡人無法-->>觸及的維度。
他一手握著那蘸了血的肚兜,另一手捏著一個古舊的銅鈴,開始繞著老槐樹緩緩行走。
一邊走,一邊用一種極其蒼涼、悠遠,仿佛能穿透陰陽兩界的腔調,拖長了聲音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