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拐彎的地方,淤出一片肥沃的河灘地,黑水村就趴在這片地上。
村子離河太近,近得夜里躺在炕上,都能聽見河水嘩啦嘩啦,像永遠有人在不緊不慢地說話。
老輩子傳下話,這河,邪性。
尤其夜里,不能聽它在耳邊絮叨,更不能……應它。
村里的孩子,打會走路起,就被大人反復叮囑:“夜里躺下,蒙住頭,外面有啥響動,甭管是哭是笑是叫你名兒,都只當沒聽見!千萬,千萬,別應聲!”
為啥?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藏著恐懼,壓低了聲音:“河里有‘東西’,專在半夜學人聲。你一應,它就知道你在哪兒了,就會順著聲兒……來找你。”
“來找你干啥?”
“把你拖下水,替了它,它就能上來了。”
這規矩,一代傳一代,成了黑水村人刻在骨頭里的本能。
夜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早早熄燈,用被子蒙住頭,在一片黑暗和憋悶里,對抗著窗外那條河的竊竊私語,以及那可能混雜在河水聲、風聲里,誘人應答的詭譎聲響。
張老倔不信這個邪。
他是三年前逃荒來的外戶,用幾袋粗糧換下了村尾河岸邊那間廢棄的破屋。
村里人勸他,說那屋子不干凈,離河太近,犯忌諱。
張老倔脖子一梗:“啥干凈埋汰?老子死人堆里都爬過,還怕條河?迷信!”
他仗著當過幾年兵,身上有煞氣,硬是帶著閨女小草住了下來。
小草十六歲,性子隨她爹,犟,但也膽小。
剛來時,夜里聽到河水嘩嘩響,窗外風聲嗚咽,總嚇得往爹被窩里鉆。
張老倔就罵:“沒出息!那是水!是風!哪來的鬼啊神啊!”
時間久了,小草也漸漸慣了,只是那“夜里不應聲”的規矩,像根小刺,始終扎在心里。
這年夏天,雨下得邪乎,沒日沒夜地潑。
河水眼見著就往上漲,渾濁的黃湯子漫過了河灘,舔著村尾幾戶人家的墻根。
張老倔家的地勢最低,水已經淹到了門檻下。
夜里,雨更大了,砸在屋頂上像擂鼓。
風刮得窗戶紙呼啦作響,河水奔騰咆哮,那聲音不再是平日的絮叨,變成了千萬冤魂的怒吼與哭嚎。
張老倔檢查完漏雨的屋頂,罵罵咧咧地躺下。
小草蜷在里屋的炕上,用被子蒙著頭,可那水聲、風聲、雨聲,還是無孔不入地鉆進耳朵,吵得她心慌意亂。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一個聲音,極其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雜,鉆了進來。
“小草……小草啊……”
那聲音,幽幽的,飄飄忽忽,像個老婆婆,又帶著點水汽的濕冷,像就在窗外。
小草一個激靈,睡意全無,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是幻聽?是風聲?
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小草……開開門……冷啊……”
聲音又來了!這次更近了,仿佛就貼在門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