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退了,留下滿地泥濘和一股子河底淤泥特有的腥氣。
我們“金鑼班”跟著逃難的人群,跌跌撞撞,總算在天黑前,瞧見了山坳里那個影影綽綽的村子。
村子靜得出奇,連聲狗叫都聽不見。
土坯房子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大多沒了屋頂,黑洞洞的窗口像沒了眼珠的骷髏頭,呆滯地望著我們這群不速之客。
只有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樹下,還杵著幾間勉強算完整的屋子。
“就在這兒湊合一宿吧,明天再找路。”
班主老金啞著嗓子說,他臉上混著泥水和疲憊,早沒了平日里的精神頭。
我們這戲班子,七八個人,拉弦的,敲鼓的,唱旦的,演丑的,加上我這個小徒弟“豆子”,都是靠走鄉串鎮,混口飯吃。
可這場百年不遇的大水,沖垮了堤壩,也沖垮了我們原本就勉強糊口的營生。
值錢的行頭、家伙事兒,丟的丟,泡的泡,就剩下幾件貼身帶著的樂器,和一身濕了干、干了又濕的衣裳。
推開那間最大的、像是祠堂的屋門,一股陳年灰塵和木頭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
屋里空蕩蕩的,只有正中央擺著個破舊的供桌,上面沒有牌位,只放著一面蒙塵的銅鑼,旁邊還有幾根燒剩的紅色蠟燭頭。
“嘿,這窮鄉僻壤的,還有面鑼?”
打鼓的劉三爺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拿。
“別動!”
老金猛地喝止,聲音帶著一種我們從未聽過的嚴厲。
他死死盯著那面鑼,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發青。
“這地方……有點邪性。都警醒著點,別亂碰東西!”
我們噤若寒蟬,各自找了個角落,癱坐下來。
饑餓和寒冷像兩條毒蛇,纏繞著每一個人。
從昨天到現在,粒米未進,只有渾濁的河水勉強潤了潤冒煙的嗓子。
夜深了,外面起了風,刮過空屋破窗,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像無數冤魂在哭。
我蜷縮在供桌底下,又冷又餓,根本睡不著。
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了一陣極其細微、若有若無的鑼鼓點兒。
那調子很怪,不是我們常唱的任何一個戲碼,悠揚,卻又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陰冷,鉆得人耳朵眼兒發涼。
我豎起耳朵再聽,那聲音又沒了,只有風聲。
第二天天亮,情況更糟了。
幾個師哥師姐開始發低燒,嘴唇干裂起皮。
我們翻遍了隨身的小包袱,連塊能墊肚子的干糧渣都找不到。
大水把一切都帶走了。
“得找點吃的……不然,都得折在這兒。”
唱武生的鐵山哥啞著嗓子說,他靠著墻,臉色蠟黃。
可這鬼村子,荒廢得連只老鼠都看不到,上哪兒找吃的?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寡、盯著那面銅鑼發呆的老金,忽然開口了,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或許……有個法子。”
我們都看向他。
“昨夜……我好像,聽到請戲的調子了。”
他慢慢地說,眼神有些飄忽,
“這村子,怕是有‘東西’想聽戲。”
“東西?”花旦玉娥姐聲音發顫,“班主,您是說……”
“甭管是什么!”
老金猛地打斷她,眼神里閃過一絲狠厲,
“是神是鬼,都得試試!-->>咱們是戲子,唱戲就是本分!人家點了戲,咱們就唱!唱好了,說不定……就有賞!”
“賞?”
劉三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這地方,能有什么賞?”
“總比餓死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