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曉娥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藏不住的惋惜,那是一種對自己珍愛之物有了瑕疵的遺憾。
秦淮茹一聽,連忙放下手里的碗,湊了過來。
“哎呀,那多可惜啊!那么好的料子,就一個小口子,找個手巧的裁縫看不出來地縫上不就行了?”
“沒用的。”婁曉娥搖了搖頭,臉上帶著一絲苦笑。“那料子是真絲的,薄得很。不管怎么補,都會留下痕跡。我看著那痕跡,心里就過不去那個坎。”
她是一個凡事追求完美的人,哪怕只是一點點瑕疵,也會讓她覺得整件東西都不再完整。
“什么破衣裳啊,還當個寶了!”賈張氏那刻薄的聲音又從屋里傳了出來。“勾了絲就當抹布用唄,還能擦桌子呢!有錢人的講究就是多,不像我們窮人,衣裳上打滿了補丁也得照樣穿!”
許大茂提著個空杯子出來接水,聽見這話,臉上掛起了熟悉的譏笑。
“賈大媽,您這就不知道了。這叫情調,叫品味。婁曉娥同志那是資本家大小姐出身,穿的衣裳那都是頂好的料子。可惜啊,再好的料子,破了相,那也就不是原來的味兒了。”
他的話里帶刺,明著是捧,暗地里全是嘲諷。
三大爺閻埠貴也推著老花鏡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在婁曉娥身上打量了一下。
“曉娥啊,你要是信得過我,拿來讓你三大媽試試。她那手針線活,雖然比不上裁縫鋪的師傅,但是補個小口子還是沒問題的。這能省下一件新衣裳的錢呢!不能浪費。”
婁曉娥笑了笑,沒有說話。她轉身走進了里屋。
不一會兒,她拿著一件用防塵布仔細包好的衣服走了出來。
她輕輕地解開布包,將那件旗袍展開。
院子里瞬間安靜了一下。
那是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料子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剪裁合體,款式大方。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
“我的天,這料子真好!”秦淮茹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只覺得手感絲滑冰涼。
“讓我看看,口子在哪兒呢?”
婁曉娥指了指旗袍下擺靠近側邊的一個地方。
秦淮茹湊過去,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找到。那是一道極細的勾絲,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
“就這么一點點?”秦淮茹有些不敢相信。“就因為這個,你就不穿了?”
“嗯。”婁曉娥點了點頭。
羅曉軍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看著妻子臉上那份對完美的執著和對瑕疵的遺憾。
他沒有去評判這種執著是對是錯。
他只是走上前,拿起那只剛剛被他修復好的,帶著金色裂紋的瓷碗,放在了旗袍的旁邊。
“那你也來一次‘布料上的金繕’吧。”
他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婁曉娥看著那只碗,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旗袍,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對啊。
為什么一定要天衣無縫地去掩蓋它呢?
為什么不能讓這個遺憾,變成一個新的,獨一無二的美呢?
她心里的那個結,在這一刻,豁然開朗。
“曉軍,把我的針線笸籮拿來。”她的聲音里,多了一份雀躍和期待。
羅曉軍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進屋,很快就拿出了一個半舊的木制針線盒。
婁曉娥坐在窗邊,夕陽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
她從盒子里,拿出了一副老花鏡戴上。這個動作讓她自己都有些感慨,歲月不饒人啊。
她打開針線盒,里面各色的線團整齊地排列著。
她的手指在一個角落里停了下來。
那里,有一小卷金色的絲線,是她很多年前從娘家帶過來的,一直沒舍得用。
她小心地抽出金線,又選了一根最細的繡花針。
穿針引線的動作,對她來說有些生疏了。她試了好幾次,才把那根纖細的金線,穿進了更纖細的針眼里。
院子里的人都好奇地圍觀著。
“她這是要干嘛?自己繡花?”賈張氏撇著嘴。
“用金線?這線可比普通的棉線貴多了吧?這一針一線下去,都是錢啊。”三大爺在心里默默計算著成本。
婁曉娥沒有理會周圍的目光。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里這件旗袍,和那根在指尖閃光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