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未到,茶樓二樓已坐滿人。沈清沅靠在窗邊矮榻上,左手壓著一卷舊書,右手藏在袖中緊握銀簪。樓下說書人剛開嗓,第一句“黑風口月圓夜”才唱出口,整條街的喧鬧就靜了一瞬。
陸衍站在她身后半步,手按在腰間短刃上。趙峰蹲在樓梯口啃燒餅,眼睛卻盯著街角每一個晃動的人影。阿依古麗坐在最里側(cè)角落,低頭整理藥囊,指尖偶爾撥弄一下瓷瓶瓶塞。
“來了。”趙峰突然壓低聲音。
街對面屋檐下,一道黑影緩緩移出。寬袍遮面,步履無聲,正是烏先生。他停在茶樓正對的燈籠鋪前,抬頭望向二樓窗口,目光如針。
沈清沅沒動,只提筆在紙上寫:“讓他進宮。”
趙峰皺眉:“真放他進去?萬一他帶死士――”
“他一個人來。”陸衍打斷,“狼衛(wèi)沒跟。他在等我們出手。”
沈清沅將紙條折好,遞給阿依古麗。阿依古麗起身下樓,穿過人群走到烏先生面前,雙手奉上紙條。烏先生接過,展開看了一眼,嘴角微揚,轉(zhuǎn)身朝皇宮方向走去。
“跟不跟?”趙峰問。
“不必。”沈清沅寫,“宮門守衛(wèi)全是陸衍的人。他進得去,出不來。”
陸衍點頭:“我安排了三道暗哨,只要他踏進宮門,每一步都有人盯著。”
周中丞這時匆匆上樓,臉色發(fā)白:“姑娘,禮部尚書昨夜被皇帝召進宮,到現(xiàn)在還沒出來。聽說……御書房摔了硯臺,血濺到龍袍上了。”
沈清沅提筆:“是皇子的事傳進去了?”
“不止。”周中丞擦汗,“吏部侍郎今早帶頭掛白幡,六部有七成官員遞了辭呈。皇帝現(xiàn)在誰都不見,連早膳都沒用。”
陸衍低聲:“他快撐不住了。”
沈清沅擱筆,從袖中取出另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字。她遞給周中丞:“把這個交給六部尚書。告訴他們,退位詔今日必須蓋印,否則明日街頭揭帖寫的就不是‘弒子’,而是‘通敵’。”
周中丞接過紙,手抖了一下:“這……這是北狄密信抄本?”
“原件在太醫(yī)院地窖。”沈清沅寫,“王院判死前藏的。你拿去,他們自然明白分量。”
周中丞揣好紙,快步離開。趙峰湊過來:“那烏先生怎么辦?真讓他在宮里亂竄?”
“他不是亂竄。”沈清沅寫,“他是去找皇帝。”
陸衍眼神一沉:“你想借他的手逼皇帝簽字?”
沈清沅點頭,又寫:“皇帝怕史書,更怕死。烏先生若當面揭他當年摔死皇子、逼蘇婉吞金的事,他只會比我們更想結(jié)束這一切。”
趙峰咧嘴:“妙啊!讓北狄人逼皇帝退位,說出去誰信?可偏偏就是真的。”
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匹快馬沖過長街,馬上騎士高喊:“禁軍換防!閑人避讓!”
陸衍瞇眼:“皇帝調(diào)兵了。”
沈清沅提筆:“調(diào)的是哪一路?”
“西門。”陸衍答,“我安插的人剛傳信,說是奉旨封鎖皇城西側(cè),防止‘逆黨潛入’。”
沈清沅嘴角微揚,寫:“他慌了。西門離御書房最遠,他這是怕烏先生從那邊殺進去。”
阿依古麗這時回來,輕聲道:“烏先生已入宮。走的是東華門,守衛(wèi)沒攔。”
陸衍點頭:“東華門是我人。他故意放行。”
沈清沅寫:“現(xiàn)在,該我們收網(wǎng)了。”
她起身,跛著腳走到窗邊,俯視長街。日頭剛升,街市漸醒,茶攤小販支起爐灶,孩童追逐打鬧,仿佛昨夜的流與火光從未發(fā)生。
“趙峰。”她寫,“讓說書人改詞。最后一句改成‘故人攜酒歸,龍椅待新主’。”
趙峰領命下樓。片刻后,整條街的說書聲再度響起,新詞如風般刮過屋檐巷尾,鉆進每一扇敞開的窗。
陸衍站在沈清沅身側(cè),低聲道:“烏先生若真逼皇帝簽字,事后必殺你滅口。”
“我知道。”沈清沅寫,“所以我需要你在御書房外。”
陸衍沒再說話,只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塞進她掌心:“阿依古麗給的。喝下去,能撐兩個時辰不倒。”
沈清沅收好,又寫:“你呢?”
“我擋箭。”陸衍答,“你說過,要我替你擋第一箭。”
她沒再寫什么,只是伸手抓住他衣袖。力道很緊,指節(jié)泛白。陸衍反手握住她,聲音壓得極低:“別怕。我在。”
樓下忽然傳來急促馬蹄聲。一名暗衛(wèi)翻身下馬,直奔茶樓。趙峰攔在樓梯口,那人喘著氣道:“報!烏先生闖入御書房,皇帝當場昏厥!太醫(yī)正在施救!”
沈清沅眼神一凜,提筆:“退位詔呢?”
“周中丞已帶六部尚書入宮,正在偏殿候旨!”暗衛(wèi)答,“聽說……烏先生袖中掉出一封信,上頭有蘇婉親筆落款。”
沈清沅猛地攥緊銀簪。陸衍察覺她指尖發(fā)顫,低聲問:“怎么了?”
她沒回答,只寫:“走。去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