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宸被從牢房里提出來時，臉上還凝著一層化不開的郁色。他杵在那口半人高的鐵鍋旁，手里攥著柄沉甸甸的鐵勺，指節(jié)都泛了白——長到這么大，別說煮藥，他連御膳房的門檻都沒踏進(jìn)去過。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騰起的熱氣裹著苦澀的藥味往鼻尖鉆，蕭景宸皺著眉狠狠揮了揮勺，藥汁濺在灶臺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不過兩日光景，他掌心已磨得通紅，指根處甚至起了兩個透亮的水泡，握著勺柄時，那股鈍痛順著指尖往胳膊肘竄，連帶著手都止不住地發(fā)顫。

“殿下，您慢些，藥汁要溢出來了。”一旁的姜隨侍正提著陶碗給災(zāi)民分湯藥，見他動作急躁，忙放輕聲音提醒，目光掃過他泛紅的掌心，又補(bǔ)了句，“您沒事吧？要不歇片刻？”

“歇？”蕭景宸咬著后槽牙，聲音壓得極低，卻藏不住火氣，“你沒看見那些盯著我的人？只要我敢停手，他們立刻就把我扔回那暗無天日的牢里去！”

他越說越氣，鐵勺在鍋底刮出刺耳的聲響，“等本殿回京，定要讓裴忌這小子知道，什么叫規(guī)矩！”

姜隨侍嘆了口氣，一邊給上前的老婦遞過溫好的湯藥，一邊小聲勸：“殿下且忍忍吧。眼下江南各州府都?xì)w裴大人調(diào)度，連孟知縣都得聽他的，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啊——您忘了，您是奉旨賑災(zāi)，真鬧僵了，反倒落人口實(shí)。”

這話像根刺，扎得蕭景宸更不痛快。明明他才是捧著圣旨來的，結(jié)果到了臨江府，裴忌倒成了主事的，他反倒成了個被人盯著干活的“囚徒”！

可再惱，他也沒轍——裴忌派來的人眼觀六路，連他揉個手的功夫都有人盯著，只能咬著牙繼續(xù)攪藥。

就在這時，不遠(yuǎn)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哭鬧聲，打斷了蕭景宸的怨念。

“不行！你們不能進(jìn)去！人都沒了，憑什么要燒了他？入土為安是老祖宗的規(guī)矩，你們這是要把他挫骨揚(yáng)灰啊！”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大娘撲在自家院門上，雙手死死攥著門板，指甲縫里都嵌了泥，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嗓子哭得嘶啞。

她身后，幾個百姓也跟著附和，有個中年漢子懷里抱著個小小的棺槨，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l(fā)白：“是啊，官爺，我們棺木都備好了，就請你們高抬貴手，讓我兒入土吧！”

哭喊聲此起彼伏，圍過來的災(zāi)民越來越多，幾個負(fù)責(zé)督管的差役站在院外，面面相覷，沒了主意。

他們是奉了令來處理瘟疫死者的，可面對這些哭紅了眼的百姓，總不能真的動粗。都是平頭百姓，又沒犯事，硬來只會激起民憤。

蕭景宸見狀，眼睛一亮，用胳膊肘懟了懟身旁的姜隨侍，壓低聲音，帶著點(diǎn)看熱鬧的興奮：“快看，有好戲了。”

姜隨侍皺了皺眉，沒接話，只是往那邊瞥了眼，他總覺得，這事怕是沒那么容易收場。

果然，沒過片刻，遠(yuǎn)處就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裴忌穿著一身素色官袍，身后跟著孟春和與幾個幕僚，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

圍在院外的百姓和差役見了，立刻斂了聲息，紛紛屈身行禮：“裴大人。”

那大娘雖不認(rèn)識裴忌，卻也看出他是領(lǐng)頭的，當(dāng)下也顧不上害怕，一把鼻涕一把淚地?fù)涞剿媲埃皳渫ā币宦暪蛄讼聛恚骸按笕耍∧傻脼槲覀冏鲋靼。∵@些官爺非要把我家老頭子的尸首拖去城外燒掉，這……這連個全尸都不給留，我怎么對得起他啊！”

她一跪，身后的百姓也齊刷刷地跪了一片，有幾個老人甚至磕起了頭：“裴大人，求您開恩，讓逝者入土吧！”

那幾個差役見狀，也趕緊跪了下來，額頭抵著地面：“是卑職等人辦事不力，沒能勸服百姓，還請裴大人責(zé)罰。”

裴忌連忙上前，伸手將最前面的大娘扶了起來，他的動作很輕，語氣也沉穩(wěn)：“老人家快起來，地上涼。大家的心情，裴某都明白——親人走了，本就痛徹心扉，如今還要讓你們看著尸首被燒，換做誰，都難以接受。”

他這話一說，人群里的哭聲又低低地響了起來，有個婦人捂著嘴，肩膀一抽一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