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穿著常服的路榮行,坐在院里唯一的石頭椅子上,面朝大門、側(cè)對著他、背抵著桌子,不知道在平視哪里,整個人在滿院枯萎蕭條的背景里,看起來有種形單影只的感覺。
關捷不是文藝青年,不是很懂古代詩人借景抒情的那一套,他第一眼看路榮行孤零零,第二眼自己就開心了起來。
路榮行=大院≈家,是一個非常正面的代名詞,而且什么孤零零都沒有用,因為他馬上就要過去了。
關捷剛要喊他,路榮行聽見了這邊有人說話的動靜,率先扭頭看了過來。
他沒準備關捷會隨著這陣人聲一起出現(xiàn),所以臉上的表情來不及整頓,有點愁眉不展的跡象。
科教樓的庭院不大,關捷看得分明,感覺他好些是遇到什么問題了,這念頭讓關捷猛然打住了想要問他是不是來買東西的問候,只是笑了笑,接著讓同學先走,然后一溜小跑了過去。
路榮行看他越跑越近,抽出口袋里有點發(fā)僵的手相互搓了搓。
十里不同天,他沒想到市里是陰天,走動的時候還好,坐下來卻越來越冷,他正在想要不要換到門口的墻角里避風,等的人就出現(xiàn)了,比他預計要等的時間快了很多。
過來的路上,路榮行轉(zhuǎn)了下方位,拿正面對著他,關捷借此悄悄觀察過他了。
路榮行確實有點不對勁,他平時是骨頭懶,但目光閑適有神,現(xiàn)在是全身無精打采,好像昨天整夜沒睡,現(xiàn)在很累似的。
手上也是,指背上隱隱發(fā)紅,凍出了一堆明顯的紋路。
關捷隨手抹了兩下他旁邊的凳子,手心里沾了一層薄灰,也不知道擦干凈沒有,一屁股坐下了,看著他說:“你怎么不在家里煨被窩了?跑到這兒來,凍死了吧?”
路榮行搓了兩下沒發(fā)出熱來,把手重新揣回了口袋里,有點想嘆氣,當著他的面就嘆了一口:“還沒死,快了。”
過年不能說觸霉頭的話,關捷“呸”了一聲,催道:“我問你話呢,你到市里來干什么?”
路榮行定定地看著他,傾訴的欲.望在心里翻滾,可偏偏又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是一個合格的聆聽者,但不適合傾訴,有什么只愛放在心里磨,尤其關捷也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調(diào)解員,路榮行有種千頭萬緒、無從說起、說不出口、說了沒用的復雜感覺。
氛圍有點沉寂,關捷感覺他像是在看自己,又像在走神,嘴唇動了幾下,卻沒說出話來,給人的感覺就是有點傷心。
這樣的路榮行有點陌生,關捷看他的感觸也是一樣。
他想問路榮行怎么了,卻又沒問,小心地等他開口,胸腔有點發(fā)緊,心里也有點酸,不想看他這樣,于是主動打破了沉默。
“這里太冷了,凍得我老想抖腿,”關捷用干凈的那只手來拉他的胳膊,“走,去我們教室里坐,那邊暖和一點。”
路榮行逼仄的心境被他打斷,不由也暗自松了口氣,順從地被他拽起來,挽著手臂拉進了樓梯間。
教室里沒有人,關捷將他按在自己的座位上,拿著杯子去接了壺開水,回來放在他面前,自己也坐在前面大佬的凳子上,朝后趴在了桌上。
“吃糖嗎?”他說,“我桌子里有。”
路榮行感覺他桌子里好像就沒缺過糖,朝杯里倒了半杯水,但又沒立刻拿起來喝,隔著裊裊的白氣看他:“不吃。”
關捷討飯似的攤出了右手:“我吃,給我拿兩個。”
路榮行伸手在桌腔里摸了兩下,隨便捏了一指頭,帶出來放在了他手上。
關捷給自己撕了一個,擠進嘴里含住了,忙完開了剩下那顆,托在塑料包裝里穿過桌子,擱到了路榮行的唇下面,挑著下巴慫恿道:“這個是奶味的,比話梅那款好吃100倍,試一下,不試你都不知道什么好吃。”
路榮行看他都效勞到這份上了,張嘴把裹著奶酪的軟心糖叼走了。
關捷順手把垃圾塞進了筆袋里,塞完用手托住下巴,嚼來嚼去地說:“你什么時候來的?在底下坐多久了?”
奶球糖不算很甜,慢慢在口腔里析化的感覺有點纏綿,路榮行單手攏住杯蓋,捂著手說:“3點40左右吧,沒坐幾分鐘,以為你們要上到4點才下課,就沒上去,結(jié)果你們沒打鈴就下課了。”
關捷心說幸好教練今天仁慈,不然路榮行會不會凍感冒還真不好說。
路榮行眼下沒什么聊天的興致,關捷一閉嘴,教室里就安靜了,兩人對著視線,默默地干瞪了一會兒。
關捷還是好奇,他到底怎么了,用舌頭裹著越嚼越小的糖坨子在兩邊的腮幫子里大轉(zhuǎn)移,移了幾個來回后說:“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高興啊?”
路榮行咽掉嘴里的糖分,承認道:“有一點。”
關捷打了個困頓的哈欠,眼里攢了點逼出來的水光:“怎么了?可以說嗎?”
那點水光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更亮了,有種含情脈脈的錯覺,環(huán)境恰好也足夠安靜。
路榮行大概是被打動了,明明口腔里更甜,可他卻莫名舔了下嘴唇,在一陣短暫的沉默里艱難措辭:“你記不記得,你媽以前老說,我長得不像我爸?也不太像我媽。”
關捷點了下頭,這話他也聽了好些年。
路榮行垂下眼,跟張一葉說的時候一派輕松,對上關捷卻有點畏縮,露怯的感覺壓都壓不下去:“今天我家來了個人,我長得跟他挺像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信息量太大,關捷又沒有親眼看見,一瞬間潛意識頓悟了,可理智還有點延遲,腦子有點亂,眼角的肌肉細細地抽了一下,不知道那個人是大人還是年輕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但路榮行的低沉讓他不敢問,直覺也不是什么好事,關捷沒吭聲,只是看著路榮行。
路榮行沒聽見回應,也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他抬眼盯著關捷的臉,看他一臉云里霧里又擔心到溢出的樣子,心頭的憋悶感還在,但是有了一點想笑的沖動。
他翹了下嘴角說:“你真的聽懂了嗎?”
關捷這會兒不忍心忽悠他,交代道:“似懂……非懂吧。”
就算這是他今天講的第一個笑話好了,路榮行哭笑不得地說:“那你自己再悟一下吧,最近有什么笑話嗎?有的話給我講兩個。”
他天天埋頭學習,哪有時間看什么笑話,關捷為難地扭了兩下眉頭,找補道:“最近沒看笑話,我做個實驗給你看吧?看完你會覺得自己賊有錢,有錢使人快樂,跟笑話一個效果。”
路榮行還沒看過他做實驗,起了一點興趣:“什么實驗?煉金嗎?”
關捷拉著他就走:“煉金……箔吧。”
作者有話要說:食鹽了我,沒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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