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舍不得,為什么不能住下來?”
林景塵這一句問得又急又快,許是那幾口老酒上了頭,他那張常年溫潤蒼白的臉上竟泛起了一層薄紅,平日里的克制也散了幾分。
他盯著鐘毓靈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其實你跟那位沈公子,根本不是夫妻吧?”
鐘毓靈喂螞蟻的手一頓,緩緩抬起頭,眸底閃過一絲訝異:“你……”
“別想蒙我。”
林景塵直接打斷了她,借著酒勁,那雙眼里滿是篤定:
“我這段時日雖病著,但腦子沒壞。你們雖然住在一處,卻從未同床。而且平日里舉止雖然親近,卻守禮得很,哪怕是遞個水都要避開指尖。”
他冷笑一聲,仰頭灌了一口酒:“哪家夫妻是你們這樣的?相敬如賓到了這份上,那是做給外人看的。”
鐘毓靈看著他這副較真的模樣,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林大夫真是觀察仔細,什么都瞞不過你。”
她轉頭看向正在不遠處被村民圍著灌酒的沈勵行,目光里沒什么波瀾:
“我與他確實不是夫妻。按輩分,我該叫他一聲二叔,我是他大哥的妻子。”
林景塵整個人僵在原地,手里那碗酒灑出來半截都渾然不覺。
他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他大哥呢?”
“死了。”
兩個字,輕描淡寫,聽不出半點悲戚。
林景塵瞳孔驟然一縮,那一瞬間的酒意仿佛都被這兩個字給驚散了。
沉默良久,他才低下頭,聲音有些發澀:“抱歉,我不該問,惹你傷心了。”
鐘毓靈卻搖了搖頭:“沒什么好傷心的,其實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大哥幾面。”
她語氣漫不經心,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這輩子唯一見過的一次,也是在棺木里。”
林景塵猛地抬起頭。
眼前的女子神色平靜,明明說著這般凄慘的過往,眼里卻不見半滴淚,只有火光在她眸底跳躍,堅韌得讓人心驚,也讓人心疼。
那股被壓抑許久的沖動,混合著烈酒的辛辣,猛地沖上了天靈蓋。
林景塵一把將手里的碗擱在地上,“哐當”一聲脆響。
他死死盯著鐘毓靈,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既然連面都沒見過,守著個死人做什么?”
“鐘大夫。”
他突然傾身逼近,借著那股子不管不顧的酒勁,沙啞著嗓子問道:“那你愿不愿意再找一個男人照顧你?”
鐘毓靈明顯愣住了。
“林大夫,你……”
“我想照顧你。”
話一出口,林景塵便像是決了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勢頭。他身子前傾,甚至有些失態地想要去抓鐘毓靈的袖口,卻又在半途硬生生忍住,只急切道:
“既然你喜歡這里的清靜日子,咱們就在這住下來。我知道我比不得那些京城里的貴公子,但我手里那間醫館,雖然發不了大財,養家糊口卻是綽綽有余的。”
他喘了一口粗氣,語速快得像是在怕鐘毓靈打斷他:
“我自幼學醫,身家清白,至今尚未婚配,身邊更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女人,也沒有通房丫頭。賺的銀子我都攢著,你要是愿意,以后都歸你管。若是有孩子,我也養得起,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鐘毓靈看著他這副急得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的模樣,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笑聲清脆,傳的很遠。
不遠處,正在被村民輪番敬酒的沈勵行,動作忽然一頓。
即使隔著人群和跳動的篝火,他也能一眼看見那個角落。
林景塵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手足無措,滿臉通紅且急切地在說著什么,而鐘毓靈……她在笑。
不是那種對著旁人時帶著面具的假笑,也不是算計人時那般狡黠的冷笑,而是眉眼彎彎,發自內心的開懷。
沈勵行握著酒壇邊緣的手指猛地收緊。
粗糙的陶土邊緣硌得指腹生疼,他卻渾然未覺,只覺得那刺眼的笑容讓他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沾了醋的棉花,堵得慌,更酸得發澀。
這書呆子說了什么?竟能讓她笑成這副模樣?
那邊角落里,林景塵徹底被這一笑給弄懵了。
那一腔孤勇像是被打濕了的炮仗,還沒炸開就啞了火。他怔怔地看著鐘毓靈,有些結巴:
“鐘、鐘大夫,我是真心的,你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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