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洄很快回復了他。
[eddy:不會,其實我沒什么私生活,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沒什么能說話的對象,看到你的郵件我會很開心。]
[sean:你沒有交好的朋友,或者戀人嗎?]
收到這條郵件的時候,蘇洄正在幫外婆按摩手和腳,沒能及時查看。
隔了十分鐘,他又收到一條新的。
[sean:可能我剛剛的問題有些冒犯了,只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生活得太孤單。]
十分鐘后,蘇洄的回復如期而至。
[eddy:每個人都生活得很孤單。只不過有的人會偽裝,有的人沒精力偽裝。我的身體不好,沒辦法好好地經(jīng)營人際關系,更何況是感情??赡芡高^郵件,你會覺得我還是個不錯的人,但真的在現(xiàn)實生活中見面、相處,你可能也會受不了我)]
他還加了個笑臉符號,很坦然地告知自己的不完美。
[sean:我不信,你一定是很可愛的人。]
大約因為有了一個素未謀面的朋友,時間比往常流動得更快。
蘇洄幾乎沒怎么忍耐,手術的那一天就到了。
為了履行工作職責,卡爾很早就到了手術室門口,但他似乎很忙,還在處理著別的工作,電話不斷,時不時就自己到一旁的角落打電話。
期間他收到了幾條sean的關心,但因為擔憂,只是簡單回復了兩句。
同樣工作繁忙的梁溫特意趕回紐約,陪伴了蘇洄一個上午,但因為還有研討會,梁溫不得不離開,走之前他對蘇洄說起寧一宵。
“我看到報道,他好像要訂婚了?!?
蘇洄看上去沒有睡好,靠在墻壁上,只點了點頭,沒說話。
梁溫猶豫片刻,還是說:“我其實覺得有點遺憾,沒有更早一點遇到你,如果那樣,我可能有更多競爭的資本?!?
蘇洄腦子很亂,他認為沒什么所謂競爭,寧一宵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們也已經(jīng)毫無關系。像是出于一種被動啟動的保護機制,他不希望梁溫將寧一宵扯進來。
“不是的,你誤會了?!彼f,“我和他已經(jīng)是陌生人,沒有可能了,你不需要和任何人競爭……”
一旁傳來清嗓子的暗示聲,蘇洄回頭,看到角落里的卡爾,他看上去有些無助。
“不好意思,eddy,我不是想打斷你們?!彼噶酥噶硗庖贿叺氖中g室,“護士小姐在找你,讓我?guī)兔Π涯銕н^去?!?
蘇洄點點頭,沒說出口的后半段也收回。他并不是第一次拒絕梁溫,就算不說明,他相信梁溫能聽懂。
卡爾走在前面,心里惴惴不安。方才不小心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才意識到原來梁溫真的喜歡蘇洄。
可是蘇洄說的、沒有可能的“他”又是誰,卡爾不清楚。
不過看寧一宵的態(tài)度,似乎很不滿意梁溫和蘇洄的進一步交往,盡管卡爾對這種封建式的大家長態(tài)度略有微詞,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寧一宵的決定幾乎都是對的。
并發(fā)癥給手術增加了不小的難度,將近十個小時,
切除手術終于結束。
“醫(yī)生,我外婆怎么樣?”蘇洄第一時間上前詢問。
“病人目前情況還不錯,但還是要先在icu觀察48小時,家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醫(yī)院會立刻通知你?!?
蘇洄點點頭,心仍舊沒有放下。
他不知道的是,寧一宵曾提前打過招呼,告訴這里的醫(yī)生和護士蘇洄患有雙相,請他們多觀察他的狀況,必要時給予幫助。
護士見他看上去很累,想到他在醫(yī)院里呆的時間太長,總會對他不利,于是提醒他:“你可以先回家休息兩天,反正沒辦法進病房,這里有專門的醫(yī)護人員照顧,你放心?;貋淼臅r候還可以帶一些病人熟悉的日用品,等她醒來后,能起到安撫情緒的作用。”
蘇洄雖然不愿離開,但還是聽從了護士的建議。他已經(jīng)請假多日,至少要回一趟學校。
卡爾見他似乎要走,提出開車送他,蘇洄一開始還是拒絕,但站在醫(yī)院門口始終打不到車,卡爾又驅車來到了他面前,再拒絕顯得太不近人情。
在車上,卡爾很貼心地詢問他溫度如何,蘇洄點頭說很好。他們的對話并不多,但卡爾貼心又有分寸,蘇洄的負擔一點點在減少。
只是因為卡爾的身份,蘇洄總擔心自己會不禁問出太多有關寧一宵的問題,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應該要學會保持距離。
“剛剛shaw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很關心你的外婆?!笨栆贿呴_車一邊說,“我都沒有見過他這么關心自己的家人?!?
這句話戳中了蘇洄的心,想了想,還是開口,“你知道他家人的事嗎?”
這倒是問倒了卡爾,他仔細回想,一向什么事都會讓他做的寧一宵似乎從沒提過自己的家人。
他搖頭,打轉方向盤,“不太清楚。他幾乎不會提起自己的家人,到現(xiàn)在為止他都一個人住?!?
蘇洄垂了垂眼,作為知情人,他不知應該如何為寧一宵辯解。事到如今,他依舊不希望寧一宵在他人眼里太不近人情。
“不過你的外婆也就是他的家人嘛?!笨柡鋈徽f。
這話令蘇洄愣了愣。
“他這么說的嗎?”
卡爾者才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嗯……他說過之所以一定要幫忙,是因為過去楊女士幫過他,當時幾乎所有人都否定他,只有她支持過,雖然我不清楚具體是什么事,但eddy,他是真心想幫助你們?!?
這些話令蘇洄很難過,回想起六年前他們不被看好的戀情,有種恍如隔世的痛。
“嗯。”
卡爾將他送到公寓樓下,降下車窗與他告別,肚子很餓,看著蘇洄上樓后他便下了車,在路邊商店買了一份漢堡,剛吃了一口,寧一宵就打來電話。
他只好放下漢堡,把今天醫(yī)院的事都報告了一遍,包括他不小心聽到的、梁溫和蘇洄的對話。
他想,寧一宵似乎是不支持他們的,而這番對話正好能說明一些問題,比如蘇洄目前對梁醫(yī)生的態(tài)度,似乎沒那么曖昧。
復述完,卡爾又咬了一口漢堡,含混地自自語,“就是不知道eddy說的‘他’是誰,還說和他沒可能,估計是不喜歡的人?我要是再晚一點過去就好了。”
沒想到上司的聲音突然冷下來,仿佛生了氣。
“你既然知道跟蹤不合法,為什么要偷聽?”
“不是你……”
電話掛斷了。
卡爾拿著手機,在寒風里瑟瑟發(fā)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又查看了一遍上司的復診日期。
不對勁,要趕緊帶他去看病。
蘇洄回到租住的公寓,自從外婆住院他就幾乎沒回來過,很亂,沒有收拾。
他簡單打掃了房間,然后坐到自己的工作臺前,檢查了工作郵箱,沒處理的消息也都一一回復。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發(fā)件箱,和sean的溝通。
竟然近七個小時沒回信,這很奇怪,根據(jù)蘇洄的觀察,sean是個很注重時間的人,每次回復消息都控制在差不多十五分鐘,有時候時間長了,還會道歉。
感覺是個古板又正直的人。
[eddy:出什么事了嗎?你還好吧?如果遇到困難,隨時可以和我說的。]
十五分鐘后,蘇洄依舊沒得到回復。
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出了意外,他點開sean的資料,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空白,幾乎沒什么有效信息,也沒有手機號碼之類的聯(lián)系方式,根本沒辦法找到他。
人和人的聯(lián)系還真是脆弱,只要一方切斷,另一方可能就別無他法。
蘇洄想著,陷入到與寧一宵的回憶。
他們不就是這樣嗎。
在他的情緒逐漸低落的時候,電腦屏幕亮起,他收到了一封新的郵件。
[sean:有點不開心,你有沒有什么開心的事可以和我分享,我想這樣我的心情會好得快一些。]
蘇洄放下心,但又陷入新的困擾。
他太久沒有開心的事了。
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的他,就像個無計可施的孩子,不斷地翻著自己乏善可陳的日記本,好像每一頁都只有煩惱,翻著翻著,就翻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確實有過非??鞓返囊恍《稳松m然只有短短六個月。
[eddy:你住在哪兒?西雅圖嗎?我目前生活在紐約,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時間,不過其實很久之前,我來過一次這里,參加研討會。當時只覺得紐約很大,每個人都好自由。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傍晚,本來應該要和老師一起吃飯的,但是我拐走了一個家伙,和他一起脫離了大部隊。我們兩個人在紐約的街道走啊走啊,迷路了。
后來我們找到一個路標,上面寫著第42街,當時還有點慶幸這樣應該就能回到酒店。一轉頭,我發(fā)現(xiàn)滿大街的人都原地不動,很多很多人聚集起來,大家都站在馬路上,車子也不走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還有很多人舉著手機拍照。你知道嗎,每個人的臉上都被夕陽照得金燦燦的,都是很幸福的表情。
于是我也轉過頭,順著大家的視線望過去。不知道應該怎么向你形容那有多美,下沉的太陽懸在兩棟高樓之間,街區(qū)的每一處都被陽光浸透,像天堂一樣。
后來才知道,那是一年只有兩次的曼哈頓懸日。我的運氣一向很差,竟然也會有這么幸運的時候。
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到那個畫面,那是我最開心的事,希望也能讓你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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