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起初自然不肯。但見夫人雖在綠林，卻心懷俠義，更知他報國之志，便與她立下賭約：‘你若愿率眾歸誠，隨我上陣殺敵，真立下戰功，我蕭霖便以禮迎聘，堂堂正正請你入我蕭家之門！’”

“夫人何等人物？當即應下，歸誠后披甲上陣，一桿長槍使得神出鬼沒，屢次擊退犯境海寇。”

章嬤嬤語氣轉為復雜：“可您知道么？戰后論功行賞，兵部的文書上，卻尋不見‘雷驚云’半個名字。只因她出身草澤，是招安之人，這功勞……盡數記在了老將軍名下。老將軍為人剛正，為堵朝中非議，也只能如此。

“夫人她卻從無怨，只說：‘能與他并肩而戰，護得百姓平安，便已值了。’”

“老將軍一諾千金，更在并肩作戰中生了真情，凱旋后便風風光光將她迎入蕭府，并為她請封了武陽郡夫人的誥命。”

章嬤嬤聲音低沉下去：“誰知……后來乾海一場惡戰，倭寇勢大，老將軍親冒矢石，最終……為國捐軀。夫人她便卸了甲，回到這深宅后院。不是不想再戰，是這世道……終究容不得女子，尤其像她這般出身的女子，常駐戎行。”

“所以娘子啊，”章嬤嬤停下腳步，目光懇切地看向陸昭若，“夫人今日待您如知己，是因她在您身上，瞧見了那股不為世俗所困的勁兒，瞧見了她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她那句‘蕭家娶婦，只看人品心性’，是肺腑之，是她用半生坎坷換來的一片真心。”

陸昭若靜靜聽著。

她萬萬沒想到，那位爽朗愛笑、舞刀弄槍的蕭夫人，年輕時竟是叱咤一方的綠林寨主，更曾披甲上陣，立下汗馬功勞。

她更沒想到，蕭老將軍與夫人之間，并非父母之命的尋常聯姻，而是始于一場“強搶”的趣緣，成于戰場并肩的生死相托，最終沉淀為一諾千金的深情。

這般始于意氣、終于忠貞的情義，遠比話本里的故事更令人心折。

想到夫人立下戰功卻因出身而名跡不顯，想到老將軍戰死沙場后她便斂去鋒芒，困于后宅……

陸昭若心口泛起細密的酸澀。

她深吸一口氣，將思緒壓下，開口：“嬤嬤今日一席話，昭若聽在耳中，刻在心里。夫人的厚愛，夫人的過往……實在令人敬佩不已。”

她微頓，語帶真誠地慨嘆：“夫人巾幗不讓須眉，卻半生寂于后院，其中無奈，昭若雖未能盡感，亦能體味一二。”

直到回到澄瑞院時，陸昭若還在想，如若是蕭老將軍還在世，該跟蕭夫人是何等的恩愛。

再晚點就是蕭府設宴。

她需精心梳洗裝扮，以備晚宴。

萬婉寧立在廊下，眼見冬柔為陸昭若忙碌，又想起蕭夫人那番毫不掩飾的喜愛，胸口如堵巨石，尋了個由頭便悄悄溜出院子。

她獨自在蕭府曲折的回廊與庭院間漫無目的地踱步，越走越是心緒難平。

處處亭臺精巧，畫棟雕梁，連往來灑掃的婢女穿戴都比外頭小戶人家的小姐還體面三分。

想起自家寄人籬下、看盡臉色的光景，再想到陸昭若竟能得蕭夫人那般青眼，酸澀之意便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憑什么……她一個和離過的婦人，竟能攀上這般高枝？蕭夫人莫非是糊涂了不成？她陸昭若又憑什么故作姿態，說什么‘需看將軍心意’？”

她眼前浮現出蕭夜瞑的身影——

那日海風獵獵，他頭頂赤纓兜鍪，頓項護頸，腰間長劍穩懸，身后令旗待展。

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雋至極，通身氣度沉毅冷冽、不怒自威……

這般驚才絕艷的人物，早已令她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