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從某個黑暗的深洞里艱難地爬了出來。
他起身的動作有些凝滯,如同舊機器啟動時發(fā)出的那種艱澀感。
推開門,光線驟然涌進來,刺得他眼前眩暈了幾秒。
空蕩蕩的走廊里,卻像驟然有了無數(shù)雙眼睛,那些隱匿在各處辦公室門口的、透過門縫的、帶著探究與審視的視線,沉甸甸地覆蓋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膚都能感知到那令人窒息的窺伺之重。
他走向走廊盡頭那扇仿佛通向末日的小會議室門。
小會議室里靜得可怕。
百葉窗半拉著,陽光被切割成一道道慘白的光柵,硬生生地戳在長方形的深色會議桌上。
形成一片片刺目的光斑。
又在另一端投下輪廓分明的黑影,將這嚴肅的空間切割得更加支離破碎。
空氣里彌漫著茶水冷卻后的微澀氣息和紙張、皮革座椅混合的沉悶味道。
長桌一側,坐著兩位神情冷硬如巖石的男人。
其中一位是縣紀委的郁同和。
另一個稍年輕些,面色黝黑,坐姿如標槍般挺直,緊抿著嘴唇,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筆尖懸停其上,蓄勢待發(fā)。
顯然是組織部的。
林維泉坐在他們斜對面。
往常紅光滿面的寬臉此時繃得很緊,指節(jié)無意識地叩擊著桌面,嗒,嗒,嗒……那聲音在寂靜中被放大,是他內心焦躁的唯一外泄口。
偶爾,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地飄向門口方向。
門開了。
何狄出現(xiàn)在門口。
他像是被這過于安靜的場景定住了片刻,才一步步走進來,腳步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甚至能聽出腳下新皮鞋的皮面與光滑地磚摩擦時那種極其輕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何狄同志,”郁同和聲調平直,沒有一絲情緒波紋,“我們收到實名舉報,反映你有違反生活紀律問題。”
“我們需要向你核實相關情況。”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桌上那個牛皮紙信封的一角,仿佛那是什么極其危險的物品。
“是實名舉報?”何狄的聲音干澀,試圖抓住一絲轉機。
“對,實名。照片證據(jù)充足。”年輕的那個組織部干部補充道,聲音冰冷,如同淬火的鐵塊,又帶著不容置疑的鋒利,“舉報材料就在這里。”
他拿起信封,“嘶啦”一聲——硬脆的紙張撕裂聲在房間里顯得無比刺耳,信封被干脆利落地打開。
他微微傾身,手指在信封內摸索了一下,抽出一疊照片。
像是拿著證物般展示性地舉在空氣中停滯了一秒,才手腕一甩,“啪”地將它們輕輕平鋪在會議桌光滑的漆面上。
那些照片如同被剝開了皮的真相,帶著一種無聲的、赤裸裸的銳利,攤開在冰涼的桌面上。
角度、神態(tài)、動作……沒有一絲強行解釋的余地。
每一張都精準捕捉了那種見不得人的氛圍。
證據(jù)鏈完整得沒有留下一絲縫隙可供辯駁掙扎。
林維泉原本緊繃的臉剎那間褪盡了最后一點血色,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撐,猛地往后靠進寬大的椅背里,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擋住那些灼眼的畫面。
但胳膊僵硬地在半空停了一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扶手上,喉結劇烈地滾動著,咽下了一聲無形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