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傷口,高樂奇幾近虛脫,塔克貼心地為他斟了一杯酒。
“亞里恩,執(zhí)政官至少要禁酒半個月。”御醫(yī)勸誡。
“喝一點沒關(guān)系。”塔克回答。
傷在我身上,又不是你!高樂奇心想,擺手婉拒塔克的好意。
御醫(yī)走后,塔克讓人煮了一鍋熱水,親自為高樂奇洗毛巾。
“塔克,這種事用不著你做。”
“你辛苦了。”塔克說道,“我想表示感謝。你還被糞便砸中,一定很難受吧?”
“可以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嗎?你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痛苦?”高樂奇回想起來都覺得反胃,喉嚨一抽一抽,是想嘔吐的感覺。
“自已能擦嗎?”塔克遞來毛巾。
我只想有一條真正洗干凈的毛巾,高樂奇想著,但還是接過塔克遞來的溫?zé)崦怼K种笩o力,只能將毛巾蓋在臉上。
“高樂奇,你覺得我們會成功嗎?”
“神子與古爾薩司都不在巴都,沒有更好的機(jī)會了。”高樂奇道,“你知道我們沒有回頭路。”
塔克點點頭,他已經(jīng)有了一死的決心。
現(xiàn)在先喘口氣吧,高樂奇心想,等體力恢復(fù)再說。
“亞里恩大人,娜蒂亞小姐來了!”
“哦?請她進(jìn)來。”
娜蒂亞很快就來到塔克房間:“娜蒂亞見過亞里恩與執(zhí)政官大人,愿薩神賜予你們智慧。”
“愿薩神賜予你智慧。”塔克坐在床上,高樂奇則攤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塔克道,“娜蒂亞小姐,請坐。”
娜蒂亞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娜蒂亞小姐為何而來?”塔克發(fā)問。
“我是來關(guān)心執(zhí)政官大人的傷勢,愿薩神保佑您早日康復(fù)。”
“我沒事。”高樂奇勉強(qiáng)一笑。
“這兩天王宮衛(wèi)隊跟流民間鬧得很不愉快。”娜蒂亞道,“我希望王宮衛(wèi)隊不要再找流民麻煩。”
“王宮衛(wèi)隊找流民麻煩?”塔克瞪大眼睛,“你看看他們把我的執(zhí)政官傷成什么樣了!娜蒂亞小姐,如果流民不是神子的財產(chǎn),他們早就死光了!任何人膽敢傷害高樂奇,我都會要他性命!”
塔克還是挺適合當(dāng)個朋友的,高樂奇想。
“我對執(zhí)政官大人受傷的事感到很遺憾。”娜蒂亞道,“但他不應(yīng)該引發(fā)流民跟王宮衛(wèi)隊的沖突。以高樂奇大人的聰明才智,他難道會不知道帶著王宮衛(wèi)隊包圍流民營會引發(fā)多大的反彈嗎?再說了,恕我直,即便見識淺薄如我也知道不能對流民公布卡維的死因,這是在激怒流民,您知道他們不會信。”
高樂奇道:“隱瞞事實并不能改變真相,讓流民繼續(xù)仇視王宮衛(wèi)隊只會讓情況惡化。”
“至少不用這么急。”娜蒂亞道。
“那要什么時候說呢?流民這么憤怒,早說晚說都不改變卡維就是死于流民間互相殘害的事實,還是說,孔蕭主祭有不同看法?”
“亞里恩大人,執(zhí)政官大人。”娜蒂亞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在搞什么把戲,但我知道你們怨恨神子。神子已經(jīng)盡全力保護(hù)你們了,甚至已對你們退讓,你們不該跟神子作對。”
塔克左手撫心,恭敬道:“我對神子絕對忠誠,不打算傷害神子。”
“我希望您說的是真的。”娜蒂亞道,“我需要一個兇手。”
“什么意思?”塔克不解。
“我要你們交出殺害卡維的兇手。”
“卡維是被流民所殺……”
“我不管你們打算怎么調(diào)查,刑獄司必須交出一名王宮衛(wèi)隊士兵作為殺害卡維的兇手。”
塔克暴怒:“你要我們隨意冤枉一名王宮衛(wèi)隊士兵?”
“我要你們交出兇手,沒讓你們冤枉誰。”娜蒂亞道,“還有,撤走包圍流民營的王宮衛(wèi)隊。”
“娜蒂亞!”塔克騰地站起,“你現(xiàn)在敢對我頤指氣使了?!就在一年前,你還住在這宮里,我贖回你的親人,把你們照顧得好好的,讓你父母跟兄弟享受尊榮,你現(xiàn)在回過頭對我發(fā)號施令?!”
“您是為了我嗎?您是為跟古爾薩司爭權(quán)才寄望于神子!”娜蒂亞怒道,“我們曾經(jīng)是一條船上的人,是你們先跳船!”
“當(dāng)王宮外圍滿憤怒的暴民,高樂奇要把你燒了的時候,是誰保護(hù)你,讓你搭上逃難的車隊?!”
高樂奇默默翻了個白眼。
娜蒂亞怒喝:“是神子救了你們,不然你以為你們能活到現(xiàn)在?!”
“已經(jīng)死了一個王宮衛(wèi)隊士兵,我的執(zhí)政官還因此受傷,你還想讓亞里恩宮冤枉無辜?”塔克跳了起來,“你只是神子身邊的親信,無權(quán)要求亞里恩宮做任何事!”
“那是要我請衛(wèi)祭軍處理這些事嗎?”娜蒂亞冷冷道,“還是要我召喚圣山衛(wèi)隊進(jìn)入奈布巴都?我或許沒有權(quán)力,但我辦得到!”
“我們愿意交出兇手,撤走包圍流民營的王宮衛(wèi)隊。”高樂奇決定在塔克失前忍痛開口——忍著肩膀上劇烈的疼痛開口,“一切照娜蒂亞小姐的吩咐辦。”
“高樂奇!”塔克詫異。
“今晚!”娜蒂亞語氣堅決。
“當(dāng)然,我馬上命邁爾帶走王宮衛(wèi)隊跟刑獄司的人。”高樂奇說道,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但奈布巴都之后發(fā)生的任何混亂,娜蒂亞小姐必須負(fù)全責(zé)!”
“我會負(fù)責(zé),只要王宮衛(wèi)隊不給我制造麻煩!”娜蒂亞道。
“娜蒂亞小姐,您別誤以為這是王宮衛(wèi)隊在故意挑起爭端。”高樂奇道,“我們并不是認(rèn)錯,而是為了給您行個方便。也許有別的人想讓亞里恩宮跟神子發(fā)生沖突,畢竟許多人都知道亞里恩跟神子之間的不愉快。”
娜蒂亞陷入沉思,道:“我會留意。”
※
還會有其他人鬧事嗎?娜蒂亞想著。要怎么利用蟲聲去查探有價值的消息?每個人都懂得行事隱密,這不容易。
她回到神思樓,侍衛(wèi)隊長厄斯金正在等她。
“那個叫溫斯的人有說是誰指使他造謠嗎?”娜蒂亞問。
“沒有。”厄斯金道,“他說是他自已害怕,才會說出王宮衛(wèi)隊想射殺他們的話。”
“確定你的拷問沒問題?”娜蒂亞想了想,道,“還是把他交給孔蕭主祭吧。”
“我只能說,我讓他吃的苦頭足夠多。”厄斯金道,“他說這段時日以來流民都很不安,有許多流,例如神子聚集流民是為了屠殺,也有說是為了獻(xiàn)祭給薩神,更有人說神子早就被架空了,是古爾薩司脅持神子,所以神子才遲遲沒有赦免他們。”
“胡說!”娜蒂亞皺眉。由于流民營隔絕于外,這是蟲聲沒探聽到的消息。不,雖說如此,流民區(qū)也設(shè)有許多小祭,只要向那些小祭打聽消息,自已就會早早得知這些流,這是蟲聲的疏忽,也是自已的疏忽。
“這些流是哪來的?我的意思是,是誰最早這么說的?”
“似乎是來自石林山的流民。”厄斯金道,“娜蒂亞小姐,來自石林山的流民可能帶著惡意。”
汪其樂?難道這是那個大老粗想讓流民不信任巴都?娜蒂亞沒見過汪其樂幾次,只感覺這人勇猛強(qiáng)悍,但并不細(xì)膩。不管如何,或許是石林山的流民在散播謠,如果這事沒處理好,流民不再信任巴都,楊衍想建立流兵營作為私兵的計劃就全盤盡歿,所以卡維……
確實,汪其樂的手下有理由殺掉卡維來讓流民仇恨巴都,單純的卡維沒料到會被自已保護(hù)的同伴謀害。
抓出兇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必須是王宮衛(wèi)隊的人,娜蒂亞想著,對厄斯金道:“你先去休息吧。”
要怪就怪神子一直不肯露面,娜蒂亞嘆氣。如果楊衍能出面安撫流民,流不會這么輕易發(fā)揮作用。這么多流民……而且人數(shù)還在增多,被困在這樣一小塊地方,每日接受巴都分派的食物,還要受羊糞堆的無賴欺騙,會感到不安也屬正常。
或許明日該找?guī)孜恢骷纴砩套h怎樣才能更好地安置流民。
正想著,又聽到敲門聲,娜蒂亞吃了一驚。這兩天有人敲門就沒什么好事,她吼道:“又出什么事了?!”
門被推開,進(jìn)來的是父親蒙杜克跟母親米拉,米拉端著面餅跟羊肉。
“巴爾德說你今天忙壞了。”米拉笑道,“我見你房間還亮著燈,就帶了食物來。”
娜蒂亞大為感動,忙道:“一起吃吧!”
松軟的面餅,溫?zé)岬难蛉猓蜔舻墓庠诜块g里搖曳,沒有多余的話語,米拉定定看著女兒,蒙杜克則在墻邊找了座位坐下,百無聊賴地環(huán)顧四周。
娜蒂亞抬起頭來,正好與母親四目相對:“這樣看我干嘛?巴爾德呢,他吃過了沒?”
蒙杜克不滿道:“那小子餓不死!他跟哈克會找東西吃,他們時常晚上一起偷酒喝!”
米拉也道:“你爹擔(dān)心你弟會染上酗酒的惡習(xí)。”
“我會盯著他。”娜蒂亞道。
蒙杜克道:“你要忙的事太多了,用不著管你弟,男人要為自已的行為負(fù)責(zé)!”
米拉看著女兒,柔聲道:“娜蒂亞,你現(xiàn)在變得好厲害。”
娜蒂亞臉一紅:“有嗎?”
米拉伸手在女兒臉上撫摸,帶來柔和溫暖的感覺:“你離開的時候還這么小,現(xiàn)在你能處理很多我光是聽著都犯迷糊的事,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兒。”
蒙杜克道:“就算是最好的女兒也要早點睡覺,多吃飯。”
娜蒂亞原本眼眶泛紅,聽父親開玩笑,心情歡快起來,笑道:“我吃得很飽了。”
米拉笑道:“那就早點睡覺,我們回去了。”
娜蒂亞心下感動,起身用力抱緊母親,蒙杜克站在一旁,等娜蒂亞放開妻子,他張開雙臂道:“還有我呢。”娜蒂亞噗嗤一笑,用力抱緊父親。
她正對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眺望到亞里恩宮,她見到遠(yuǎn)處街道上有整排的火光。
為什么會有火光?什么隊伍這么晚了還在行進(jìn)?
厄斯金闖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波圖主祭。“娜蒂亞小姐!”厄斯金語氣焦急,“波圖主祭有事找您!”
“什么事?”今天的疲累好像永無休止,難道有更糟糕的事發(fā)生了?
“孔蕭主祭剛才派人通知我,”波圖說道,“他們有殺害卡維兇手的線索了。”
“是流民?”娜蒂亞問,“為什么線索是找到孔蕭主祭,而不是刑獄司的邁爾?”不管是有人通風(fēng)報信還是怎樣,都該是刑獄司負(fù)責(zé)查證此事才對。
“嫌犯是麥格小祭。”
麥格小祭?!那可是祭司小屋的屋主,也是蟲聲的大蟲子!娜蒂亞心底一突。
“他們正帶人去搜索麥格小祭的房子。”
“爹,娘,你們先回去休息。”娜蒂亞囑咐了一句,轉(zhuǎn)頭道,“厄斯金隊長,帶人跟我來!”
“等一下,娜蒂亞小姐……”波圖主祭喊著,但娜蒂亞已經(jīng)遠(yuǎn)去,他只好望向蒙杜克夫婦,微微頷首,朝娜蒂亞背影追去。
為什么會查到麥格身上?這一定有問題!麥格根本與這事無關(guān)!娜蒂亞想著。唯一的可能就是孟德主祭借題發(fā)揮。可他怎么查到祭司小院的,又是幾時起疑的?
娜蒂亞來到密道所在的房間外,只見門口密密麻麻站滿了衛(wèi)祭軍。
“讓開!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領(lǐng)頭的隊長道:“奉孟德主祭命令嚴(yán)守這房間,以免嫌犯脫逃!”
“該死!”娜蒂亞罵了一聲。厄斯金拔出腰刀,冷聲道:“讓開!”
衛(wèi)祭軍也拔出兵器,小隊長道:“我們是奉孟德主祭命令把守這里!”
娜蒂亞當(dāng)機(jī)立斷:“阻擋的人,不用留活口!”
波圖快步趕來,大聲喊道:“快住手!”
※
祭司小院外圍滿上百衛(wèi)祭軍,連屋檐上都布滿弓箭手,火光把街道映得一片亮堂。附近居民察覺動靜,瑟縮在屋里,又不時探出頭來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
“麥格小祭為什么要殺卡維?”孔蕭不解,“而且他沒這本事才對。”
孟德笑了笑,道:“孔蕭主祭忘記我也領(lǐng)導(dǎo)過蟲聲?我總是有很多來路不明的消息。”他望向小院,接著道,“至于動機(jī),那就得等抓到他才知道了。”
孔蕭點頭:“如果真是小祭犯罪,那就是戒律院的工作了。雖然殺奴隸不是大罪,但這是損害神子財產(chǎn),如果能安撫流民,我會從重量刑。”
“進(jìn)去抓人吧。”孟德道,“孔蕭主祭,請。”
孔蕭上前敲門:“麥格小祭,開門!”沒有回應(yīng)。孔蕭皺眉,向手下頷首示意。
“砰!”祭司小院的院門被撞開,孔蕭與孟德并肩走入院內(nèi)。孔蕭皺眉道:“這里沒有人。”
孟德望向小屋:“進(jìn)去看看。”
小屋里依然不見人影,孔蕭讓手下點起油燈搜查,孟德環(huán)顧左右,在地上摸了摸。
孔蕭疑道:“看來麥格不在。”
“或許逃了。”孟德搓了搓手上的泥土,推開一側(cè)房門。
床上有干凈的被單、枕套與枕頭,像是剛買的一樣新,沒有人影。
孟德嗅了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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