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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外傳:等閑之輩</title>\r\r\r\r<h1id="heading_id_2">外傳《等閑之輩》</h1>
昆侖九十一年八月秋
尸體七竅流血,老仵作用濕潤的粗布粗魯?shù)夭潦谜礉M泥巴的臉,上面的腳印太多了。
“下回踢身體。”他說,雖然尸體身上的腳印比臉上更多。
老仵作在水桶里把粗布滌凈:“把臉踩爛,分辨不出,收不到賞金。”
尤添火舐舐下唇,舌尖還有淡淡血腥味。
“衡山逃犯易持戈驗明正身。”仵作在文件上簽字,問,“要借瓜棚嗎?”
尤添火站在東湖幫刑堂門口等待,庭院里遮蔭的大樹還未被秋風(fēng)侵蝕,他站在樹下,陽光透過云隙與葉縫溫暖地灑下,錢窩子跟小麻雀的尸體卻冰冷地跟逃犯一同躺在刑堂里。
他還沒從昨晚那場惡戰(zhàn)里緩過氣來。是的,他們撞上槌子,誰料到一個只值三十兩沒有聲名的通緝犯竟然有這么好的武功。
“臭狗逼養(yǎng)的于病山!”石窗走出刑堂,吐了口唾沫,“他跟咱要十兩銀的棚費!”
尤添火沒理會石窗的嘀咕咒罵。
“這二十兩……”石窗丟出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怎么分?”
石窗要是有想法,倒是大聲說出來啊,想讓別人當(dāng)壞人,自已再為難地附和?真是個孫子!尤添火不自覺地摸著左眼窩凹陷處,隔著眼皮摁著眼珠子。
七年……還是八年前?那一拳打在他左眼上,重得讓他昏過去,醒來后就聽見錢窩子見鬼似的尖叫。他看不見自已的傷勢,錢窩子說他整顆眼珠快掉出來,是小麻雀硬生生把眼珠摁回眼窩里。至今他左眼窩還有著明顯的凹陷,眼珠暴凸,他時常覺得自已的眼珠會掉出來。此后他多了個習(xí)慣,時不時會摁眼眶,像是想把眼珠子塞回眼眶里。
之后他就有了個外號,叫獨眼狗,小麻雀說他像長黑眼圈的狗。不響亮的外號,卻很符合他的身份,對這天下,他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從前他沒有赫赫名聲,往后也不會干下豐功偉業(yè),他的故事無足輕重,就只是發(fā)生。
一個發(fā)生在這世上,不足以流傳的故事。
“一人五兩。”尤添火回答,“錢窩子跟小麻雀都有一份。”
錢窩子跟小麻雀的尸體被一把火燒了。棺材太貴,而且麻煩,尤添火從刑堂弟子手上接過證明兩人身亡的文件。錢窩子是個好人,管帳公正,就連最愛計較的小麻雀都沒懷疑過他喝的每一杯酒。
“之后怎么打算?”石窗站在東湖幫門口問。
問這問題,其實心底早有答案。再找兩個同伴一起干活?不是不行……
“我想把他們的骨灰送回家去,好歹給家人報個訊。之后……”尤添火沒想到之后要怎么辦,自已也沒太多積蓄,錢窩子不只一次告誡他不要把錢花在劣酒跟爛婊子身上,可他就是不聽勸。
石窗莫可奈何:“就照你說的辦。”
錢窩子身上有三張五兩的銀票,約莫兩三錢重的碎銀跟一把銅錢,小麻雀身上只剩二兩多,他不愛女人,所以聽勸,把錢花在好酒跟爛屁股上。不過這也難說,尤添火也不清楚小麻雀跟那些相公是誰出屁股。
公帳的囊袋里還剩下四兩三錢,被公平地分成四份。
“錢窩子老家在宛縣,你送小麻雀回廬州。”
“廬州更遠(yuǎn),我吃虧。”石窗反對,“為什么不是我送錢窩子回家?”
“操娘的,好歹幾年兄弟!”尤添火破口大罵,“這些銀子夠你挺幾下雞巴?錢窩子家還有爹娘!”
石窗竭力掩藏羞愧:“行吧,我送小麻雀回家。”
“我要你對著小麻雀的骨灰發(fā)誓,一文錢也不貪他的!”
兩人把剩下的兩匹馬跟零碎的雜物細(xì)分了,連鍋碗都算得仔細(xì)。尤添火牽走錢窩子的馬,把骨灰跟遺物、帳篷安置在馬上,騎上自已的馬離開。
宛縣不遠(yuǎn),約莫一千里路,一個人走只要幾天路程。幸好不在南方,青城衡山點蒼丐幫打得正激烈,他可不想越過戰(zhàn)場,至少現(xiàn)在少林境內(nèi)平靜得很。
之后怎么營生?他打算邊走邊想。當(dāng)護院,加入鏢局,還是加入錢莊的鏢隊?這些都不是好行當(dāng)。他聽說襄陽幫在征船隊,但他眼力不好,尤其左眼受傷后看什么都模糊,大夫說早晚得瞎,這點本事,又瞎只眼睛,找得到活嗎?
他想家了。
每個人都會想家,包摘瓜的都清楚,在逃犯老家附近最容易抓到人。每個人都不喜歡離開熟悉的地方,就算罪犯也一樣。即便一開始會離鄉(xiāng)千里,幾年,十幾年,總有一天他們會想回家,回到自已長大的地方。就算街道變了,街坊變了,總能找到一棵熟悉的老樹,一段破舊的籬笆,一張熟面孔,讓自已回到夢里。故鄉(xiāng)就是故鄉(xiāng),水是甜的,鹽是咸的,即便魚腥味也鮮。
才剛過三十,尤添火就覺得自已很老了。
他掂了掂囊袋,還剩下七兩銀子,到了宛地,剩下的錢還夠他回淮州嗎?回到淮州后,就武當(dāng)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營生?
馬匹沿著河岸走,山下干瘦的農(nóng)婦正在收割高粱,除了間茅屋,沒其他住家。這塊地很貧瘠,高粱比農(nóng)婦的頭發(fā)還干枯。農(nóng)婦很年輕,腰身纖細(xì),一雙瘦腿,手腳臉龐都被曬紅,揮動鐮刀時胸脯不住搖晃,粗布短衫腋下的裂縫透出粉白色的肌膚。
“婆子,這附近有能過夜的村子嗎?”
農(nóng)婦抬起頭與他打個照眼,忙擦去臉上污泥,帶著熱絡(luò)笑容快步上前,拉著韁繩指著前方:“沿河再三里路就是百步村,再走三里路就是隨縣。但你現(xiàn)在去隨縣應(yīng)該找不到地方住。”
她手舉得很高,故意露出破衣下的裂縫。她的丈夫在哪?在這破地方,尤添火確信自已只要扔個一兩銀子,就能讓農(nóng)婦牽著自已的手進屋,如果她丈夫在屋里,也會識相離開,說不定還會替自已打桶水。
裝著錢窩子骨灰壇的搭褳在馬腰上晃動著,像是提醒尤添火別把銀兩花在劣酒跟女人身上。
奇怪,一個人活著時無論怎樣苦口婆心都聽不進去的話,等到人不在了,那些話卻像印上文件的朱記,抹都抹不去。
“謝了。”尤添火策馬。他察覺到農(nóng)婦的失望,壓抑著心火繼續(xù)前進。肯定是天氣太熱,他想,所以才心浮氣躁。他來到小溪邊放馬喝水,自已脫下靴子卷起褲管步入小溪。一陣沁涼從小腿上傳來,他感到舒坦,彎腰用冰涼的溪水洗滌臉上的污泥與躁氣。
等他把短衫打濕,準(zhǔn)備上岸時,卻見一個細(xì)瘦漢子,衣衫襤褸形如乞丐,正鬼鬼祟祟站在馬旁。
小偷?尤添火暗罵自已不小心,快步上前,大聲喝叱。那乞丐吃了一驚,轉(zhuǎn)身一跛一跛地逃,尤添火從后搶上,一記穿心腿將人踢倒在地,掀過身來。
那人捂著頭臉不住翻滾,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叫些什么。尤添火舉起拳頭要打,口中喝道:“你偷了什么?”
那人仍是咿咿呀呀叫個不停,身子不住扭動。尤添火罵道:“狗日的,別叫!”
一拳正打在那人臉上。乞丐嗚了一聲,疼得不住翻滾,雙手推來,力氣頗大,尤添火正要再打,見那乞丐發(fā)須蓬亂,骨瘦如柴,衣服更是縫縫補補,倒是臉與身體還算干凈。
乞丐雙眼驚慌無神,既沒有解釋,也沒有求饒呼救,只是咿呀大叫。“裝傻?”這可是武當(dāng),什么坑蒙拐騙手段都有,尤添火左手按著乞丐胸口,右手就去搜他身。
忽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尤添火手腕,尤添火吃了一驚。這小偷還有同黨?溪邊一片平坦,方才怎沒發(fā)覺?他右手一抽,左手一拳打向來人,卻像是打中了柔軟的棉花,拳頭已被捉住。
是個高手?尤添火定睛一看,不由得一愣。
青年面貌俊美異常,至少能把小麻雀——假如他還活著,看到眼珠子掉下來。青年的頭發(fā)利落地用銅環(huán)束成馬尾,穿著一席洗得泛黃的白衫,抓著他拳頭的手掌雖然有力,卻如姑娘家般柔軟。
尤添火覺得這人眼熟,他畢竟是海捕衙門的人,尤其這人犯的案子太大太驚人,他懷里還有他的通緝圖紙,不由得驚呼出聲:“你……你是……”
察覺即將失,尤添火立刻閉上嘴。那青年沒打算為難他,松開手:“他是傻子,不是想偷你錢。”
“傻子?”尤添火細(xì)看這乞丐,見其目光呆滯,嘴角流涎,表情驚恐,五官頗不協(xié)調(diào)。
那乞丐一脫困便一瘸一拐地逃了,也沒逃遠(yuǎn),不過奔出二三十丈外,回過頭來看著尤添火,呼呼喝喝不知叫些什么,又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在地上撿了顆石頭。尤添火本以為乞丐要拿石頭打他,對方卻沒起身,就坐在溪邊,雙手磨刀似的不斷推著,不知在推什么。
尤添火心中不解,怕驚擾他似的小心翼翼向前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這乞丐在忙乎什么。
他在磨石頭。
這傻子拿著一顆溪邊隨處可見,一指節(jié)長兩指節(jié)寬的石頭,把一塊大石當(dāng)磨刀石般不斷地磨。
磨石頭做啥?尤添火不明白,但傻子的心思誰能明白?他有些尷尬,不知該怎么解釋,牽了馬準(zhǔn)備離開。
“你認(rèn)出我了?”那青年問。
尤添火心底一顫,回過頭來,鼓起勇氣問道:“你要滅口嗎?”
那青年搖頭:“我不殺人。”
“可撫州的通緝……”
“臭狼算人嗎?”青年反問。
“不算。”尤添火脫口而出,放下些戒心。他沒動半點多余心思,一個能在數(shù)千彭家守衛(wèi)中刺殺彭千麒又平安脫身的人,就算弟兄們都在也沒膽掙這四百兩。而且他不想抓他,尤其在這人阻止自已欺負(fù)弱小——雖然這不是自已本意后,對之更多了點好感。他甚至想在這青年面前為自已辯解:“剛才是誤會,我看見他靠近我的馬。”
青年點頭:“我知道。”
話說到這,尤添火不知該怎么說下去,于是問:“明大俠要去哪?”
該死,他是個通緝犯,我竟然這么問,這不是引他疑心,以為我要帶人追捕他?尤添火一開口就后悔了。
“我要去少林,走大路不方便。”明不詳回答得很坦蕩。
尤添火忙解釋:“我不會說出去,只是問問。明大俠刺殺臭狼,江湖高義,在下沒丁點冒犯的意思,也沒這本事。”
“你要去隨縣過夜的話,這幾天不方便。”明不詳說。
小徑盡頭來了兩匹馬,一黑一白,吸引尤添火不安而四處張望的眼睛,尤添火忙道:“明大俠,有人來了,你要不先避避?”
明不詳“嗯”了一聲,身子躍起,往百步村方向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尤添火松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已在緊張什么,騎上坐騎,牽著另一匹馬走上小徑,恰恰撞上遠(yuǎn)道而來的那兩匹馬。
馬上青年年紀(jì)不大,約莫二十出頭,兩人面貌有些相似,像是兄弟。騎著白馬那人喊道:“兄弟也要去隨縣?”尤添火“嗯”了一聲。雖然這里接近鄂西襄陽幫一帶,治安稍好,但畢竟是武當(dāng)?shù)亟纾瑥姳I不多,坑蒙拐詐的不少,他得多點戒心。
那人看清他模樣,忍不住一愣,眼角不自禁地顫抖,像是覺得疼。尤添火有些煩躁,知道自已眼眶凹陷,眼球突出,很多人第一次見著都會訝異。
“我們是雙鏢門楊家兄弟,在下楊冠清,黑馬上是我哥哥楊冠全。”
雙鏢門是鄂南大門派,靠近衡山岳州,掌門也姓楊。尤添火問道:“敢問楊掌門是兩位……”
楊冠清拱手道:“是家父。”
竟然是雙鏢門的公子,尤添火忙拱手:“在下姓尤,小名添火。”
楊冠清道:“我剛才好像看到兄弟在溪邊與人說話?”
尤添火指著溪邊的傻子推托道:“是個傻子,我以為他偷東西,差點誤傷。”
“傻子?”馬匹正好經(jīng)過傻子身后,楊冠清看過去,“他在做什么,磨石頭?”
“你沒法知道傻子腦袋里想什么,總之是個誤會。”尤添火又在心底為自已辯解了一次。
楊冠清笑道:“原來如此。兄弟也要去隨縣打擂臺?”
“打擂臺?不是。”尤添火搖頭,他甚至不知道隨縣有人擺擂臺。“我送弟兄回家。”他說著望向馬上搭褳。
看楊冠清表情,該是明白了罐子里裝著什么,就聽他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海捕衙門,撞上槌子,不是什么好說的事。”
楊冠清肅然起敬:“兄弟千里送親,當(dāng)真好義氣。”
“義氣救不回弟兄的命。”尤添火嘆了口氣,不自覺摁了摁眼眶。
“跟他說什么呢?”騎在黑馬上的楊冠全不耐煩地喊,“沒事就走了!”
“前面就是百步村,往隨城就這一條路,尤兄一起走?”楊冠清問。
村子就在前頭,尤添火遠(yuǎn)眺過去,早看不著明不詳身影。他不想拒絕門派公子的好意,扯了馬匹跟上。
“你說隨城在擺擂臺?”尤添火好奇問道。他幾年前看過打擂臺,即便是兩個普通練家子搏斗都精彩,若能見到高手過招,更讓人血脈賁張。
“頭彩有一百兩呢。”
一百兩……讓錢窩子跟小麻雀送掉性命的也才五兩。
“兩位公子應(yīng)該不缺這點錢。”
“三爺也打過擂臺呢。”楊冠清大笑,“你沒聽說過?”
“那個三爺?”尤添火詫異問道,“他也打擂臺?”
“五年前的事吧,山西蒲郡擺擂臺,賞金有一百五十兩。”
“那還有啥好比?”尤添火道,“等著搶榜眼?”
“這事可不照兄弟想的走。”楊冠清笑道,“這年頭擺擂臺圖什么?熱鬧。打擂臺為啥?出名。”
這話是沒錯,聽說天下大亂前,大小門派都會擺擂臺,尤其相鄰的門派常常為了招收弟子特意擺下擂臺彰顯功夫,附近不合的門派也會來踢館鬧事,爭搶弟子。昆侖共議后,九大家共掌天下,每個門派都是個小衙門,管著小至幾十里大到上千里的地,人人想進門派,也就不興擺擂臺招弟子了。
但擂臺有個好處便是熱鬧,能招來方圓數(shù)十里乃至數(shù)百里的武林人士,一小半為了賞金,一大半是沒出名的練家子要彰顯功夫,打得好找活容易,要是被哪個富商看上或者有個好名次,保鏢護院甚至進入門派當(dāng)守衛(wèi)弟子都有可能。還有些人則是為了出名,太平時一身功夫無處顯擺,打擂臺搏名聲。至于世家弟子,打擂臺能學(xué)得實戰(zhàn)經(jīng)驗。
有把戲看,就有人潮跟熱鬧,有人主持,店家也樂于出銀兩。大城里多的是節(jié)慶名目,權(quán)貴又多,不好施展,因此不興,小地方或因傳統(tǒng),或因商事,都有人愿意開擂臺。
“三爺名氣還不夠大,要上擂臺彰顯威名?”
“不知道,或許是興之所至。總之三爺一來,誰不巴想著上去跟三爺過幾招?就算輸了也好出去吹噓。百姓聽說三爺打擂臺,都來瞻仰,比武那三天蒲郡塞得水泄不通,是往年擂臺的三倍熱鬧。熱鬧有了,名氣也有了,最后三爺拿一百五十兩走人,賓主盡歡。”
雙鏢門是不小的門派,楊家兄弟不為錢,那就是圖名氣,或者楊掌門想讓他們磨練。
“尤兄弟不打嗎?”
若能奪冠,回淮州就能找到活干,至不濟一百兩也足夠買幾畝良田放租……尤添火搖搖頭:“不打。”
想什么呢,自已這點本事。尤添火不是不心動,但他太清楚自已的能耐,要是真有本事,他又何必跟其他人聯(lián)手抓逃犯?
“假刀劍,點到為止。”
“拳腳無眼,刀劍傷人。”尤添火道,“受了傷不劃算。”
雖然不想打,但尤添火還是對打擂臺有興趣。大城里是真不打擂臺了,免得大門大派之間交手引來公仇私怨麻煩糾葛。
楊冠清很健談,楊冠全則沒搭理過他。
百步村離溪邊很近,幾句攀談的工夫,三人就進入村落。這是個很小的村落,幾十間木屋零零落落,路客卻意外的多,小村里處處可見停歇的馬匹,還有搭建在村外的帳篷。
楊冠清笑道:“都說有熱鬧不是?”
“他們今晚都住在這?”尤添火有些不舒坦,人多的地方,盜匪也跟著多。
楊冠清道:“或許。兄弟,這時候進隨縣可找不到客棧住啰。”
“那你們……”
“丁掌門會替我們安排住處。”楊冠全很不耐煩,“走了。”說罷打馬就走。
“我哥性子跟我不同,難親近。”楊冠清賠罪,“我去隨縣了,尤兄若是不忙著走,兩天后來看我打擂臺。”
尤添火沒跟上。隨縣才三里遠(yuǎn),走出村口一眼就能見著,但假若真沒客棧,自已得野營。他抬起頭,天色泛黃,下一個能歇息的客棧還不知道在哪,雖然能野營,但只有自已一個人或許不是好主意。
只能明天再走了。
他趕了一天路,正自疲倦,也沒太多銀兩,送完錢窩子最后一程,還得回淮縣。
他聞到包子的香味。
店老板大概三十來歲,留著細(xì)碎胡渣,看著老實,頭發(fā)油光,搟著面皮,手臂與大腿格外粗壯。
“客官要幾個?”店老板熱絡(luò)地招呼。
“四個包子,肉餡的,再一壺……給我一壺水。”尤添火坐在唯一一張板凳上。
包子很快送上,面皮筋道,柔嫩彈牙,餡料則太過油膩,只能算滋味平平,但搭配這樣的面皮就顯得般配不起。
“老板,十個包子!”店鋪外的客人喊著,瞧身板也是準(zhǔn)備去擂臺挨揍的。
“賣完了。”店老板歉然,“對不住,對不住。”
沒了客人,多了清靜。不久,熟悉的咿咿呀呀聲又傳了來,那傻子一瘸一拐地走近店門口,尤添火以為店老板會將他趕走。
這傻子應(yīng)該是肚子餓了來討吃的,他應(yīng)該是村里人,畢竟傻子能走多遠(yuǎn)?
尤添火看到傻子臉上的淤傷,不由得又慚愧起來,要是店里還有剩余的包子,他倒是愿意買幾個給傻子賠罪。
就算沒包子,就沒法替他買碗面買塊餅嗎?
“銀子呢?”店老板問傻子,“沒銀子就沒包子。”
傻子哪來的銀兩?尤添火正要起身,那傻子不知給了店老板什么,店老板從桌下取出一封包子遞給傻子:“明天再來。”
“啊?”尤添火疑惑。傻子見到他立刻退開幾步,指著他咿咿呀呀又叫又跳,只是聽不懂說什么。尤添火忙起身,擺著手試圖安撫這傻子。
“我不是壞人。”尤添火忙道,“我以為你偷錢。唉,總之是誤會,我不會傷害你。”
跟個傻子有什么好解釋的?
店老板斥道:“郭傻子,回去,別嚇著我客人!”傻子見店老板發(fā)脾氣,一跛一跛地帶著包子離去。
原來那傻子姓郭。
“掌柜的,今晚能借住你家嗎?我會付錢。”尤添火道,“明天就走。”
“已經(jīng)被人借住了。”掌柜滿臉歉意,“今晚村里所有屋子都借出去了,要不外頭怎會有這么多帳篷?”
“我把馬匹寄放在這,你有草料嗎?幫我喂飽這倆畜生,我給你五十……七十文。”
“我?guī)湍慵有溒じ吡弧!?
尤添火取下自已那匹馬上的搭褳跟帳篷來到村外。空地上立著幾十頂帳篷,過兩天會少一半吧,他想著。他不喜歡這些帳篷,太多年輕人缺少遠(yuǎn)行經(jīng)驗,帳篷搭得太近,沒拿捏好距離。
畢竟大部分逞兇斗狠的都是年輕人,隨縣辦擂臺,真引來不少人。
尤添火搭起帳篷,他想遠(yuǎn)離這些人,但那些年輕人似乎不明白道理,見他周圍有空地,就貼著搭起帳篷,幾乎是挨邊搭建。
他掩上垂簾,帳篷外火光閃動,年輕人們堆起營火大聲交談著,或許還喝著酒。他聞到酒香,還有人動手的吆喝聲,擂臺還沒開始就有人先行切磋了?
那不關(guān)他的事,他想起錢窩子、石窗跟小麻雀。他是遇上錢窩子才入海捕衙門這行。那時他剛拿到俠名狀,沒有門路,當(dāng)不了門派弟子,嫌棄保鏢護院錢少,又不愿加入那些個干著山寨行當(dāng)收過路錢的門派。他到刑堂想求個職事,看到錢窩子押著犯人歸案,白花花的銀兩沉甸甸,他就跟錢窩子攀談上。錢窩子的同伴剛走一個,正缺人,看他武藝還行,就收他入伙。他們天南地北到處搜捕逃犯。
他又摁了摁眼角。
錢窩子說,干這行沒有正義,只有賞金,要正義就去刑堂,別來海捕衙門。他們可以抓錯人,但最好別殺錯人,衡南羅家兩兄弟,道上頂尖萬兒,綽號天羅地網(wǎng),殺錯人又被三爺撞著,在隴南還了七年生死夜。
他們抓過最貴的賞金價值八十兩,也有過近一年沒開張,他險死過好幾回,除了眼角這傷,身上還有一道長六寸的傷痕,那次他昏了半個月,積蓄全拿去看大夫。
他沒死,錢窩子卻死了,因為生死難料,前途未卜。他拿到錢總是花天酒地,聽說夜榜的刺客也這樣。
海捕衙門跟夜榜沒什么差別,只不過夜榜里的人功夫比海捕衙門高多了。
想著想著,他沉沉睡去。半夜,忽地聽到外頭嘈雜聲,他覺得一陣燒灼,張開眼睛。帳篷外,不,帳篷正在燃燒,篷頂支架已經(jīng)燒融,著火的篷布正向他身上搭來。
操!他睡意全消,甚至不敢起身,一個打滾翻向帳外。他撞倒支架,才剛竄出帳篷就塌陷了。他抬頭看去,周圍都是濃煙、奔逃的人群和一頂頂燃燒的帳篷。
尤添火想起搭褳還留在帳篷內(nèi),里頭有錢窩子的銀票。他笨拙地?fù)]刀滅火,但太慢了,坍塌的帳篷瞬間付之一炬,雖然找回半截搭褳,但里頭的銀票已經(jīng)跟著帳篷一道化成灰粉。
尤添火愣在原地,這要怎么跟錢窩子交代……
“誰?哪個傻子?哪個傻子走了水?操!”他跟著其他失去帳篷的人一起破口大罵。他見起營火的其中一名年輕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帳篷外,搶上前去一把揪起對方衣領(lǐng):“是不是你?”
“不是!”年輕人分辯,但語氣不肯定,“我們熄火了……我們熄了火才睡的!”
“翻火灰了嗎?”
“翻什么火灰?”
“我操你娘!”尤添火重重一拳打在年輕人臉上,打得他滿嘴是血。
“不關(guān)我的事!不關(guān)我的事!”年輕人兀自辯解著。
起火的原因很快就找到,那群年輕人沒翻火灰,夜風(fēng)一吹,下方余燼復(fù)燃,火星燒著帳篷,又挨得近,一傳二,二傳三,村外的帳篷近半受祝融之災(zāi),幸運的是竟然沒死人。
“操!操娘的,操他娘的!”尤添火不住跺腳大罵,這群小伙子比傻子更傻!
不,是他自已的問題,他早就看出這些人沒經(jīng)驗,早該離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他就不該留在百步村過夜!
二十一兩三錢……他要拿什么給錢窩子一家?他摸著頭懊惱無比。搭褳里還有幾兩碎銀子,但遠(yuǎn)遠(yuǎn)不夠。
還去不去宛地了?他想,就還個骨灰,幾兩碎銀,讓老人家難過。把這幾兩碎銀給了人家,自已又要怎么回淮州?
去哪弄來二十兩銀子?他懊惱地坐在帳篷余燼前,聞著陣陣方才沒發(fā)覺,現(xiàn)在卻格外刺鼻的煙味與焦味。
還有一匹馬,不,馬也是錢窩子,他家人應(yīng)該得到二十兩銀子跟一匹馬。如果賣了自已的馬湊數(shù)……走回淮州?盤纏肯定不夠……再回去摘瓜子?他想起通緝犯圖像放在另一個搭褳里。靠自已一個人?他連一個二十兩的逃犯都未必能抓著。
“操!”他又大罵一聲,起身拿支火把,徑自往溪邊走去。他睡不著,得散散心。
溪邊亮著七八盞火光,看來失去帳篷睡不著的人不少。他看見郭傻子愣愣地站在營地外,許是被火光與嘈雜聲吸引了來,一見他就逃。尤添火剛想叫傻子慢些,別摔著了,就聽有人問:“你的營帳也被火燒了?”
聲音從身后傳來,尤添火忙轉(zhuǎn)身,一張俊秀臉龐出現(xiàn)在面前。“明大俠?”他差點喊出聲來。
“我在另一邊露宿,見這邊起火,想你也許在這,就來看看。”
一面之緣竟然能讓明大俠惦記,尤添火不由得感動:“我就是倒霉。”
“骨灰還在嗎?”
“啊?”
“我在搭褳里見著骨灰壇,你又是海捕衙門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海捕衙門的人?”
“普通人不會這么快認(rèn)出我。每間客棧都貼著通緝圖像,誰會認(rèn)真看?”
好聰明,尤添火嘆了口氣:“骨灰壇還在,就是錢沒了,我死去同伴的錢。”
“你要去打擂臺嗎?”明不詳問。
“我?”尤添火啞然失笑,“但愿我有這本事。”他問,“明大俠怎么還在百步村?我以為你已經(jīng)走了。”
“去少林得經(jīng)過隨縣,現(xiàn)在那里人多,我等擂臺打完再走。”明不詳又問,“你今晚睡哪?”
“不知道,隨意將就一夜吧。”
今晚之后就難說了,明天、后天……不知不覺,他跟著明不詳?shù)哪_步在溪邊散步,尤添火覺得能跟這樣的大人物說話非常榮幸。一個敢于刺殺臭狼的俠客,而且是跟那位對九大家發(fā)仇名狀的李大俠一起動手,雖然江湖中都認(rèn)為李大俠才是主謀,明大俠只是協(xié)助,自已之前也這樣認(rèn)為,但見著明不詳后,他覺得明大俠至少是能與李大俠并肩作戰(zhàn)的大人物。
“你在這兒等我,我拿帳篷給你。”明不詳忽地停下腳步。
尤添火訝異:“我明日就走了……”
“你沒錢了。”明不詳搖頭,“我至少能送你一頂帳篷。”
尤添火還要婉拒,明不詳?shù)纳碛耙严г诤谝怪小2痪茫鞑辉敼凰蛠硪豁攷づ瘢惻f,但保養(yǎng)得很好,非常牢固,明不詳甚至為他搭起帳篷。
“你今晚就在這歇息吧。”明不詳說道。
帳篷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明大俠雖然流浪,卻是細(xì)致人,而且是個好人,尤添火想著。他很困倦,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尤添火在細(xì)微的腳步聲中醒來,掀開帳簾,見是包子鋪店老板提著水桶來到河邊。尤添火喊道:“掌柜的,這么早就來河邊?”
店老板認(rèn)出他來,用憨厚的笑容答道:“客官幾時來取馬?”
想到那二十兩還沒著落,尤添火心下一沉。宛城不遠(yuǎn),可怎么跟錢窩子家人交代?他坐在溪畔石子地上,嘆道:“昨晚一把火把積蓄都燒沒了。”他一肚子抑郁難平,“還有我死去兄弟的二十兩銀。”
“那壇骨灰是你兄弟?”
“我們是摘瓜的,撞上流星槌……”
“好端端為啥要撞流星槌?”
掌柜顯然聽不懂黑話,尤添火只好解釋:“是撞上武功厲害的通緝犯。我兄弟死了,我送他的積蓄跟骨灰回家,卻不想遇上這禍?zhǔn)隆N也恢滥膩淼念伱嫒ヒ娢倚值埽趺锤值芙淮!闭f著眼眶一紅,他捂著臉,幾乎要落淚。
“客官的帳篷不是還在?”店老板問道。
“人家送的。”尤添火不想繼續(xù)這話題,摸了摸鼻子,忍住眼淚,反問道,“對了,郭傻子身上哪來的錢買包子?”
他昨天看到就有疑惑,今日湊巧撞上店老板,索性問了。
店老板啞然,從腰間取出個布囊倒在手中,里頭是十幾顆約莫一指節(jié)長兩指節(jié)寬的小石子,不就是昨日郭傻子在河邊磨的石頭?
“這就是郭傻子的銀子。”店老板苦笑,“郭傻子是村里人,打小就傻,沒事做,就會鬧事,郭嫂在時還能管束,十二年前郭嫂一走,他在村里閑晃,想吃就拿,想拉屎就隨處拉,一被攔阻就砸東西。百步村窮,禁不起折騰,人人見他就打,想趕他出村,雖知道他出了村就是死路一條,可又能怎么辦?”
發(fā)瘋或發(fā)傻的男人比發(fā)傻的姑娘更沒用,而且更會惹事。
“他看人家給銀子就不會被趕,他分辨不出什么是銀子銅錢,只知道一小塊,硬硬的,就拿石頭混充銀子來跟我買包子。”
“你賣給他?”
“他拿了很多石頭來,我只要這樣式,讓他找,找不著就磨。他有活干,有飯吃,在河邊磨石不鬧事,村里人就不趕他。有時我換給他幾塊破布,再撿些破衣修補,就能過活。”
石頭當(dāng)銀子,只能在這家包子店買東西……
“你不虧嗎?”
“一天總能剩下幾個包子。”
不是剩的,尤添火想起昨日店老板說包子賣完了,實際上還留了一封給郭傻子,他是先留了一份。這世道除了明大俠,還是有好人的,尤添火摁了摁眼眶,這回不是習(xí)慣,是想掩蓋微紅的眼眶,雖然他眼珠凸出太多,實在太“顯眼”。
“你怎么隨身帶著這些石頭?”
“每日一顆兩顆,日積月累,我那小屋子放不下。”店老板又苦笑,“要是丟村里,郭傻子撿著又拿來使可不成,我得丟回河里去。”
店老板說著揀出一顆扁石朝河面一扔,尤添火以為他要打水漂,不料那石頭疾如流星,竟越過十來丈溪面撞上對岸碎石,火星四濺。
“咦?”尤添火吃了一驚,“掌柜的會武功?”
“爺,別開玩笑。”店老板笑道,“就是扔石頭而已。”說著將顆扁石扣在指尖,這回他甚至肩肘不動,彈指射出,石頭同樣越過河岸,在對面擦出火光。
這手法,這勁力,即便尤添火武功低微,也看得出這絕對是頂尖的暗器手法。
“掌柜的怎么學(xué)會這樣丟石頭的?”
“小時候我爹教的,要我時常練習(xí)。不過我爹吩咐過,石頭打到人會受傷,得沒人時再練。”
“能丟得準(zhǔn)嗎?”
“十丈內(nèi),兩寸大小,必中。”
尤添火倒吸一口涼氣,這是怎樣的準(zhǔn)度?
“能擲幾顆?”
“雙手同發(fā)各九顆。”
“你這就是武功!”尤添火跳了起來,雙手搭在店老板肩上,“這是最上乘的暗器手法!”
店老板連連擺手:“我真不會武功!”
尤添火見店老板神情不似作偽,他不知原委,嘆道:“算了,你說不是就不是吧。我收拾一下,去店里取馬。”
“爹!”一個七歲孩童在廚房里剁肉末,見著父親進來就喊人。
“借住的人剛走。”店老板道,“稍等一會,搭褳放在我房里。”
木屋很小,只有一間房,估計昨晚是讓出塊空地給客人。老板娘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即便客人進門也只是仰起上身點頭示好。
“嫂子身體不好?”尤添火問。
“生產(chǎn)時差點血崩,之后身體就差。”
這種破村子,一間包子鋪,肯定沒錢買藥。可就算窮,店老板還是能勻幾顆包子幾塊破布給傻子。
尤添火接過搭褳,忽道:“你去打擂臺吧,就算奪不了魁,也能贏點賞金!”
店老板連忙擺手:“怎么又提起這茬?我真不會武功。”
“就不想試試?起碼贏個幾場!”
“贏這干嘛?”店老板搖頭,“又不當(dāng)護院保鏢,我賣包子就好。”
“贏一場一百文,贏三場就有一兩銀子,要是能進前三,有二十兩銀子!大不了就是輸,挨兩拳疼不死你。”尤添火道,“有了賞金就能買藥,你就不想幫嫂子補補身子?”
店老板看看干黃枯瘦的妻兒,矛盾猶豫全寫在臉上。
“我沒有俠名狀,怎么報名打擂臺?”
為了怕不會武功的莽漢打擂臺,報名都要俠名狀,雖說俠名狀早不值錢,到處能買,可這當(dāng)口上哪兒拜師去?
“我?guī)湍阆朕k法,你叫什么名字?”尤添火問。
這話終于說動店老板,他道:“我姓何,叫何求安。”
尤添火留下何求安慢慢考慮,自已即刻趕往隨縣想辦法。才三里路,騎馬片刻就到。
縣里果然熱鬧,攤販、店家、雜耍,游客云集,至少有兩三百名武林人士。隨縣的擂臺是隨山派每年八月初七舉辦的,慶祝入秋后第一束高粱收割,也酬神祈愿來年豐收,已辦了二十來年,賞金逐年豐厚。
沿街算命的相士對他呼喊,說他面相有異,尤添火沒理會。算命的如果準(zhǔn),如果法術(shù)真有用,這世道就該是道士當(dāng)家,人人呼風(fēng)喚雨,用法術(shù)治理了。或許武當(dāng)打算用這法子一統(tǒng)九大家,然則沒實現(xiàn),現(xiàn)在共治天下的是九大家,可見武功是真的,法術(shù)是假的,顛撲不破。
隨縣正中廣場上,五座高高的擂臺已經(jīng)架起,代表武當(dāng)?shù)牡t旗迎風(fēng)飛揚,遠(yuǎn)遠(yuǎn)就能瞧見。
找誰幫忙呢?尤添火想起楊冠清,這位是雙鏢門掌門兒子,跟他要張俠名狀不難。
他趕去隨山派,自然吃了閉門羹,守衛(wèi)弟子不讓他進門,就連替他通報也不愿意。
“隨縣這么小,隨便打個照面就能說認(rèn)識?”守衛(wèi)弟子嘲諷,“人人都來求見,幾位貴客不得忙死?”
尤添火無奈,只好守在大門外等楊家兄弟出來,這一等便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原來楊家兄弟早就出門了,在外晃了一上午才回來。尤添火忙揮手打招呼,楊冠清見著他,笑道:“兄弟來看我打擂臺?”
楊冠全冷冷道:“無事求人人不來,他與你有什么干系,特地來看你丟臉?”
尤添火臉一紅,楊冠清問道:“聽說昨日百里村外帳篷失火,兄弟可有受波及?”
尤添火道:“我名里帶火,定然遭殃了。不過這不是我想請你幫忙的事。”
尤添火說自已有個兄弟沒有俠名狀,卻想報名擂臺,想請楊冠清協(xié)助。楊冠清聽完,訝異道:“沒有俠名狀,沒拜過師,賣包子的能打擂臺?兄弟莫說笑,白花五百文報名費不說,挨頓打何苦?”
尤添火道:“要是怕疼,也不上場了。”
楊冠全道:“幫你有什么好處?”
尤添火一愣,他還真拿不出什么好處。楊冠清忙道:“兄弟仗義,千里送親,這點小忙舉手之勞。只是現(xiàn)在不在雙鏢門,誰身上帶幾張俠名狀還有掌門印鑒出門?明日就要打擂臺,今日報名,緩不濟急。”
說的也是,尤添火頓覺失望,道謝后正待要走,楊冠清又道:“不如你跟我進去,我向丁掌門說一聲,給你派張俠名狀。”
尤添火大喜,忙拱手道:“多謝!”
楊冠全道:“多一個對手,多個人挨打,無事生非。”
楊冠清不頂撞哥哥,但也不理會,拉著尤添火的手進了隨山派。
隨山派不大,楊冠全進門后便自顧自回房,尤添火跟著楊冠清穿過庭院來到大廳。大廳里坐著三個老人,都五十來歲,還有一名年輕人侍立在旁,高鼻朗目,神色冷漠,頗見傲氣。尤添火聽得他們隱約提起行舟掌門、通機殿主之類的名字。
“丁掌門,張世伯,許六爺,許兄。”楊冠清禮貌問候。
幾人都身著華服。他們一件衣服,我干一趟活都買不起,尤添火恭敬地站在門外低頭想著。他猜測坐在主位的老人便是隨山派掌門丁養(yǎng)生,另外幾個卻不認(rèn)識。
“楊世侄有事?”丁養(yǎng)生望向尤添火,問道,“這是你朋友?眼睛……挺特別的。”
楊冠清稟明來意,丁養(yǎng)生哈哈大笑:“你說百步村那個賣包子的要打擂臺?”
楊冠清有些尷尬,尤添火忙道:“是。”
“我還吃過他們家的包子。”丁養(yǎng)生指著尤添火笑著對黃袍老人說,“皮不錯,餡料不行,我說的對吧?”他又將目光移向尤添火。
尤添火尷尬笑笑,臉紅得顯眼:“他家包子餡確實差了些。”
“什么烏七八糟的人都能打擂臺了?”被楊冠清稱作許六爺?shù)淖弦吕先苏f道,“隨山派的俠名狀也不值錢了?”
楊冠清忙道:“只是從權(quán)。打擂臺總要熱熱鬧鬧才好。”
許六爺說道:“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臺。上臺前報了名號,一下子就敗下陣來,豈不丟人?”
“是。”楊冠清忙低頭,顯然三位老人之中,他對這位老人最為敬畏。
丁養(yǎng)生忙緩頰道:“也不是大事,我就開張俠名狀給你吧,叫什么名字?”
“何求安。”尤添火恭敬地道,內(nèi)心狂喜。
“成了!”尤添火趕回百步村,“我?guī)湍銏竺耍〗M五十一,你明日上擂臺就行!”
“你……你教教我怎么打!”
“我們?nèi)ズ舆吘毩?xí)!”
“我還要賣包子,這幾天生意特別好……”
“別賣了!”尤添火抓著何求安就走。
“讓我先拿幾個包子!”何求安忙道,“今天包子鋪不開門,郭傻子得挨餓,我拿去河邊賣他!”
溪水清澈如昔,潺潺流動,何求安將包子遞給郭傻子,跟著尤添火沿上游走,確認(rèn)四下無人。
“我攻過來,你彈石頭打我!”尤添火穿上摘瓜子時的皮甲,舉起一根樹枝作刀。
“會疼……”
“你輕些!”
尤添火大喝一聲搶上前去,何求安縮起身子,尤添火奔到他身旁他還不敢反抗。
“你要掏石頭打我!”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