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得再醉也比你清醒。”諸葛然罵道,“你腦子通屁眼,一眼望到頭。”
“這事跟你女兒有關系,你酒不醒,老子啥也不說。”齊子概拿定了主意,“洗把臉喝兩壇水拉幾泡尿再來說話。”
諸葛然皺眉:“跟小房有關系?”
齊子概不理他,打了兩壇水擱桌上,徑自出門,坐在門檻上發(fā)呆。諸葛然洗了臉,走出來:“說吧,什么事?”
齊子概嘆了口氣:“幫我拿個主意,怎么安置小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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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房來到崆峒已兩年有余。頭一年慢慢教導,她漸漸懂事,只是依然膽怯,遇著人發(fā)脾氣就驚慌,對齊子概很是依賴,齊子概一出遠門,她就躲在房里失魂落魄,有人敲門便一驚一乍。齊子概知她經(jīng)歷,曉得她跟在自已身邊才安心,想她過去被困荒山雪地,遭遇可憐,沒見過世面,不知險惡,若不小心看管,頭發(fā)褪了色或失說出什么不該說的就得出大事,所以時常帶著她出門。
昆侖共議后,齊子概痛失兄長,哀痛逾恒,喪事過后就關在屋里喝悶酒,齊小房飯也不吃,把食物都堆在齊子概房門前,齊子概怕女兒擔心,這才飲食如常。
之后崆峒重選掌門,論聲望資歷,當以朱爺與齊子概為首,此外教部掌事洪萬里治軍嚴謹,處事公正,也孚有眾望。議堂十六席本有派系之別,朱爺與齊子概同屬二爺一派,共有九票。朱爺穩(wěn)重,齊子概雖時常胡鬧,卻甚得百姓與行伍支持。
只要有派系,就有權力斗爭。朱爺跟三爺那九票若分散,洪萬里就有機會當掌門,無論洪萬里有無此心,抬轎的往往比坐轎的還來勁。這是股暗流,明面上清澈,竹竿插進去一攪和,就成了個泥坑。
誰都知道昆侖宮大變是蠻族入關之心不死所致,當此之時,崆峒不能內(nèi)亂。齊子概對掌門職位本無興趣,不管屬下如何勸說,一意放棄競逐掌門,力舉朱指瑕,免去場內(nèi)斗。
朱爺繼任后,崆峒迎來一大波清洗,遍查鐵劍銀衛(wèi)出身來歷,但凡交代不出三代族譜無法證明出身的,一律擒下拷問,若有坐實,株連親友,非斬即囚,連十六席議堂里也有人受波及。
那人恰恰是支持洪萬里的崆峒旁系,這事是朱爺親自出面安撫才得以平息。這場屠殺也不乏無辜受牽連者,齊子概不滿殺戮,但這就是崆峒的規(guī)矩,關外就算進來一滴水,也得擦干凈。
齊小房在城外看見被戴上鐐銬帶走的成串囚犯,嚇得手足無措。齊子概告誡她,薩教是邪教,信奉薩教的人就是這下場,再三囑咐她千萬別泄露出身,齊小房連連點頭。
然而就算如此雷厲風行,也無法確定潛入關內(nèi)的蠻族奸細是否殺盡,更無法確定九大家其他地方是否還有奸細潛伏。
大哥留下兩個兒子,之松、之柏,這倆孩子……瞎了眼都能看出他們對小房有意思,天天爭先恐后來找小房玩,把功課都撂下了。齊子概怕他們兄弟失和,把兩人抓來好生告誡,要兩人君子之爭,別傷了和氣,要是因此吵架,把功夫?qū)W問耽擱了,以后兄弟倆誰都別見小房。總算嫂子高氏會教兒子,兩兄弟爭風吃醋難免,感情不睦倒是不會。
齊子概怕出亂子,找了個嘴牢的婆子教小房,暗示婆子小房不知世事,曾在山林中遇過壞人,婆子心領神會,也不多問,就在屋里教導齊小房一些姑娘家的私密事,尤其關于男女有別,諄諄叮囑。
齊子概沒注意到小房眼神越來越不安,越來越自卑,之松之柏兩兄弟找她出去玩兒越來越難,到后來小房除了去找甘鐵池說話,連房門都不出。
那天齊子概在校場教習銀衛(wèi)武藝,婆子尋人來報,說小房姑娘發(fā)脾氣,齊子概從沒見過小房發(fā)脾氣,當下不以為意,教授完畢才趕回。婆子站在門口一臉尷尬,齊子概一進屋就見小房拿著匕首把一本書劃得亂七八糟,這還不解恨,還給撕成碎片塞進嘴里又咬又嚼。齊子概從沒見小房如此過,上前喝道:“小房,做什么呢?”
小房見義父回來,撲上去緊緊摟著他,大哭起來,弄得齊子概很是尷尬,只好摸著她頭安撫。等小房哭累了,齊子概哄她睡覺,問起婆子這是怎么一回事,婆子道:“我教小房姑娘三從四德,問她喜歡大公子還是二公子,兩位公子才貌品德俱佳,都是極好的,小房說她不嫁人,要陪著義父,我說傻孩子,姑娘家都是要嫁人的,嫁人前都是哭,等嫁了人后就該笑了,小房姑娘突然大發(fā)脾氣,把《女誡》搶去拿刀子劃破,我勸她,她就拿刀子對著我,也不知發(fā)什么脾氣。”
齊子概不解道:“就為這么點小事?”
吃飯時,齊子概特意問起小房為什么發(fā)脾氣,小房站起身鼓著臉喊道:“小房不要學這些!小房不想知道什么男女有別!小房什么規(guī)矩都不想學!”眼里滿是悲傷委屈。
原來是不想學習,齊子概笑道:“義父小時候也不愛讀書。不過你從山上來,道理總要知道一些,不能什么都不學。休息兩天,讓堂哥陪你出去散散步吧。”
“小房不要堂哥陪!”齊小房喊道,“我不要嫁給堂哥!”
齊子概笑道:“又沒逼你嫁,急什么?吃飯。”
齊小房默默坐下,只吃了兩口便回房去了,齊子概只道她在賭氣,心想這孩子長性子了,還會鬧脾氣呢。
幾天后的一個夜里,齊子概睡得正熟,有人輕輕推開房門。齊子概武功何等高強,又是刀光劍影里打拼出來的,即便睡著,有人靠近也能察覺,聽那腳步聲雖輕,卻不似輕功步伐,且腳步凌亂,似在黑暗中摸索,當即明白,問道:“小房,怎么不點燈?”
齊小房聽見聲音,走了過來。齊子概正要起身,齊小房像被床沿絆了一下,趴倒在齊子概身上,摟著他不住親吻。齊子概大吃一驚,忙將她推開,喝道:“你做什么?!”
齊小房也不回話,轉(zhuǎn)身就跑,黑暗中嘎吱一聲撞上桌椅。齊子概怕她摔倒,喊道:“別慌,小心摔著!”起身點燈時,齊小房早已不見蹤影。
齊子概取了油燈走出,小房房間在對門,房門緊掩著。他沉思半晌,怕小房尷尬,沒去敲門,暗自琢磨,下山后小房從沒逾矩過,怎么突然又犯毛病?
隔天早飯,齊小房沒出屋,齊子概去叫她起床,齊小房這才低著頭走出。兩人對坐吃飯,齊子概隨口問:“昨晚撞哪了,受傷了沒?”
“小腿上青了一塊,疼。”齊小房低聲道。
齊子概起身走到齊小房身邊,齊小房拉起褲管,只見小腿上一塊深青色淤血,磕破了皮,傷勢不重,但應該很疼。齊子概從抽屜里取出一帖膏藥給她,道:“貼在淤血處,明天就不疼了。”齊小房默默收下。
“你年歲也長了,崆峒城里多得是房間,我讓人另外收拾一間給你住,以后別睡這了。”齊子概說道。
齊小房臉色慘白:“義父不要小房了嗎?”
齊子概笑道:“胡說什么,你是我女兒,怎么會不要你了?”
齊小房焦急道:“小房會乖,小房會聽話,義父不可以不要小房!”她像是發(fā)現(xiàn)自已沒有取悅齊子概的手段,急得直掉眼淚。
齊子概安慰她:“只是換個房間,以后還是能隨時見著義父。”
齊小房跳了起來:“看不見義父,小房會怕!”
齊子概索性把話挑明:“我說過你不能再那樣做,就昨晚那事。”
“義父說只可以跟喜歡的人一起睡覺!”齊小房焦急道,“我喜歡義父!”
齊子概搖頭:“不是這種喜歡。”他嘆了口氣,起身摸摸齊小房的頭,“你還不懂,以后你會遇上真正喜歡的人。之松之柏你不喜歡就算了,也沒要你嫁,多陪在義父身邊幾年也好。”
“小房以后不敢了!義父不要趕我走!”齊小房幾乎要跪下懇求。齊子概挽著她手臂喝道:“說過不許跪!誰也不能欺負你!”
齊小房聽齊子概大聲,以為自已又惹惱了義父,大哭道:“義父不要生氣,小房真的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不住哀求,齊子概一來于心不忍,二來知道她以前在冷龍嶺飽受虐待,稍有反抗便挨拳腳,因此膽小怯懦,平日就依賴自已,兩年過去仍改不了,于是溫聲道:“不搬可以,不過以后這事不能再有。還有,往后出門不許貼著義父,最多挽著手臂。”
齊小房滿臉猶豫,卻又不敢反駁,只能道:“小房知道了,小房會聽話。”
齊子概用袖子替她擦去眼淚,道:“別哭了。義父最疼小房了。”小房這么大了,自已還跟哄小孩似的,齊子概不由得好笑,安慰她道:“今天可以喝一杯酒。”
喝酒是齊子概給小房偶有的獎勵,聽到這話,齊小房知道義父沒生氣,這才破涕為笑。
那天以后,齊子概特別注意門戶,睡覺會將房門鎖上。得幫小房找個歸宿了,齊子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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