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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189章歧路各別(下)</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189章歧路各別(下)</h3>
\"石碏使告于陳曰,衛國褊小,老夫耄矣,無能為也,此二人者,實弒寡君,敢即圖之。\"沈庸辭拿著書,踱步念著,\"陳人執之而蒞于衛。九月,衛人使右宰丑蒞殺州吁于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蒞殺石厚于陳。君子曰,石碏,純臣也,惡州吁而后與焉,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
沈玉傾聽著,這是《左傳》的故事,他已看過很多遍,不知道父親為什么要特地讀一遍。
\"玉兒,你是青城世子,你的親人自也是青城貴胄,需記得,法不阿貴,繩不撓曲,庶民同罪。\"
\"有例外嗎?\"沈玉傾問。他很多年沒向父親提過問題,他鮮少有讀不通書的時候,他問:\"石碏是殺子,假如是父親呢,也要大義滅親?\"
沈庸辭立刻板起面孔,怒斥道:\"胡說什么!父為子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我把你養大,你怎忍心殺我?\"
沈玉傾想起幾天前清姑姑也說過一樣的話,當時沒留心,結果清姑姑放走了爹,釀成大禍。
爹逃走了!
沈玉傾猛然想起,抬起頭,沈庸辭早已不見,他忙提劍追趕,剛踏出房門就看到沈庸辭倉皇逃跑,驚恐回頭大喊:\"玉兒!你真要殺爹?\"
沈玉傾提起劍,正難決斷,然后他就醒了。
那已是好幾天前的事,他早就回到了青城。
※
山火仍持續著,沈玉傾攙扶著楚夫人下山,空氣中滿是焦臭與煙味。他在中途遇著搜山隊伍,兩邊會合,往山路奔去。
沈庸辭領來的百名弟子兀自頑抗,沈玉傾高聲大喊:\"太掌門已逃,眾人速速投降!\"這呼喊毫無效用,這百人都是播州精銳弟子,失了領頭,每個小隊長仍能相互配合,率隊抵抗,沈玉傾帶來的隊伍卻是攻勢渙散,不成章法,要不是后頭陸續有人來援,怕要被打垮。
沈玉傾繞過戰場,下令收兵,將陸續趕來的隊伍收攏,在山腳下駐守,特地讓出一條路讓來自播州的隊伍能下山躲避山火。
山火始終未滅,寺里的和尚紛紛下山避難。等到天明,苦候不到沈庸辭的隊伍軍心渙散,這才投降。
這場戰役雙方都有死傷,清點人馬,沈玉傾帶來那三百人死傷猶倍于對方。沈玉傾招來降卒詢問始末,降卒都稱只是聽命行事,沈玉傾責怪他們不該盲從太掌門,致使太掌門失蹤,將降卒收押。
直到第二日,山火總算熄滅,沈玉傾率人上山找尋父親,靠著臟污不堪的龍騰劍找著早已燒得焦黑不可辨認的沈庸辭尸身。沈玉傾撫尸痛哭,只有他自已才知道,其實自已沒有流淚。
楚夫人也是。
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跟沈庸辭出戰的百名弟子死者不論,余下皆下獄等候發落,卓世群守城不嚴,害太掌門身亡,罪無旁貸,念在迷途知返,革職查辦,沈玉傾另派人代督播州,沿路協助的刑堂弟子與鄉勇皆發予獎賞,傷者雙倍,死者五倍。等諸事停當,沈玉傾與楚夫人才護送著沈庸辭的棺木回青城。
回到青城,沈玉傾心里空蕩蕩的,明明才幾天前的事,再回到鈞天殿,卻覺物是人非。幾天前他還與李景風等人歡慶元宵,幾天后就扶著父親靈柩回家。
太掌門身亡的消息早傳入青城,沈未辰見沈玉傾神色如常,心中擔憂,上前寬慰,沈玉傾只道無妨。沈庸辭停靈在北辰閣前,所有守衛都被貶職重罰。沈玉傾將政事委托謝孤白處理,自已守在棺前服孝,家人來問,只說父親狂性大發,放火燒山要燒死楚夫人,之后又不聽勸告逃入山中,被山火所困,尸體焦黑不可辨認,問楚夫人也是同樣說詞。
沈庸辭棺木前點起火光,燒毀的龍騰劍依舊形重造,劍刃打磨晶亮,放入棺中殉葬。沈家人披麻帶孝,焚燒紙錢,楚夫人見火勢洶洶,扭過頭去,沈玉傾輕拍母親肩膀,道:\"娘,你先去歇息,這兒交給孩兒就好。\"楚夫人搖搖頭,將金紙撒入火中。
沈未辰和朱門殤先后前來安慰,沈未辰紅了眼眶,見哥哥神色憔悴,卻如往常鎮定,抱了抱沈玉傾,低聲道:\"哥,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些。\"
她沒敢問沈庸辭是怎么死的,她只要知道哥哥是個好人,知道哥哥是出于無奈就好。她知道沈玉傾必然哀痛欲絕,卻不肯表露。
沈玉傾摸著妹妹的頭道:\"別替你哥擔心。\"沈未辰不住啜泣,為逝去的親人,更為這強自壓抑的哥哥心疼。
朱門殤沒說什么,只拍了拍沈玉傾肩膀,上了三炷香便告辭。
謝孤白直到入夜后才來探望,楚夫人已回房歇息,只有沈玉傾在焚燒金紙。
\"你想問我,有沒有其他人發現爹的死因?\"沈玉傾望著棺木,\"是我親自將爹的尸身投入火中,沒人看見,也沒人見著爹身上的創口,只要尸體下葬,一年半載后,就算開棺驗尸,也沒人能發現爹是怎么死的。\"
\"清夫人跟她的家眷還在牢中。\"謝孤白問,\"掌門想好說詞了嗎?\"
\"二姑丈跟表哥還在前線領軍,別讓他們心慌。\"沈玉傾道,\"我會向清姑姑解釋,她信不信,我不知道。\"
謝孤白沉默許久,沈玉傾抬頭望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許久不語。
\"大哥還在想哪里有不周全的嗎?\"沈玉傾問。
\"應該都妥當了。\"謝孤白又遲疑了一會,才道,\"掌門,請節哀。\"
節哀?沈玉傾有滿腔嘲諷,但沒說出口。謝孤白沒法懂他的心情,因為謝孤白有一個疼愛他的金夫子,他不能明白弒殺親父的痛楚與掙扎,此刻他或許還想著,終于徹底解決了父親這個麻煩。
然而唯有這一次,謝孤白真能明白沈玉傾的心情,因為他也曾親手殺掉如父親一樣疼愛自已的人。他了解這種心痛,但美好的謊遮掩住了他不能說出的安慰,只能簡單回一句節哀。
謝孤白正要離去,沈玉傾忽地喚住他:\"大哥!\"
謝孤白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道:\"掌門還有什么吩咐?\"
\"我想知道。\"沈玉傾問,\"大哥也曾失去如父親一般的親人,如何排解傷痛?\"
謝孤白默然半晌,道:\"金夫子年事已高,關外又兇險,我一直……做好準備,準備迎來告別的一天。\"
\"做好準備,就不難過了?\"
\"這種事誰也沒辦法準備周全。\"謝孤白道,\"那之后,我學會了做更多準備。\"
兩人默然不語,謝孤白躬身一揖:\"今后掌門會做很多噩夢,可能是三年、五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沈玉傾沒問然后,因為他們都知道然后會怎樣。
然后,就會習慣。
※
沈玉傾去了密牢,表弟妹在牢中惶恐不安,見著表哥就大呼無辜,沈玉傾安慰幾句,讓他們稍安勿躁,見了沈清歌。
\"爹死了。\"沈玉傾開門見山。
\"你殺了你爹?!\"沈清歌瞪大了眼睛,驚恐、憤怒又不可置信,\"你怎么變成這樣?!玉兒,你……\"
\"閉嘴!\"沈玉傾發狂似的大吼,把那壓抑嘶吼出來,喊著自已幾乎也要相信的理由,\"是你害死爹!是你!姑姑!誰教你這么任性!你為什么要幫爹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