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雅夫人說沈玉傾故意害死沈雅,戰場無眼,沈雅之死應屬意外,沈玉傾若真要害大哥,政變便足以問罪,怎會只是軟禁,后又交予重兵讓他抵御華山?再說還有小小在,誰不知沈玉傾最寵這妹子,斷無害死親大伯的道理。
何況玉兒真要奪權,殺了沈庸辭便是,軟禁做什么?由此可知,玉兒對家人還是感情深厚的,這父子之間定然有些說不清的誤會,才導致玉兒犯下這等違背倫常的大錯。
她勸過沈玉傾幾次,說父子綱常,子為父隱,直在其中,又說青城重倫常,因此親情深厚,沈庸辭即便有失,何必防賊似的防親爹?說到不滿處,忍不住破口大罵,說人要行正坐直,不可亂了規矩,只差沒撕破臉指責沈玉傾得位不正。
種種跡象讓她不由得懷疑沈玉傾當真是受了奸人蒙蔽,楚夫人為護子同謀,沈雅或許知情,只是最后決定幫助侄兒,擔下罪名,畢竟他這大哥與其他兄弟都親,唯獨跟三弟湊不到一塊兒去。
可無論她怎么明示暗示,玉兒只說擔心爹發病,堅持軟禁沈庸辭。即便如此,她也從沒起過幫沈庸辭逃走的心思,只希望玉兒能突然回心轉意,與父親促膝長談,許能化消心結。
直到今晚,許姨婆宴請青城女眷喝春酒,她也在席間,宴罷人散,她回到蘭心閣,赫然看到沈庸辭在自已房里。
原來沈庸辭早就暗中觀察找尋脫身機會。北辰閣戒備森嚴,要逃出已經困難,再要逃出青城乃至巴縣,難上加難。他尋思元宵節是最好的機會,恰巧許姨婆邀宴楚夫人,這機會稍縱即逝,只能冒險。等楚夫人一走,他便吹熄油燈假裝睡著,趁夜色昏暗衛兵交接之刻,冒險從后窗跳出,翻過北辰閣后的圍墻,竟僥幸得逞,沒被發覺。
過了這一關,還差得遠,青城守衛嚴密,即便沈庸辭武功高強也插翅難飛,莫說離開青城,出了北辰閣,連離開長生殿都有困難。但沈清歌是內眷,與他一般住在長生殿,蘭心閣離他所住北辰閣不遠,沈庸辭躲入蘭心閣里,一時無人察覺。
他等得心焦,怕楚夫人回來發現自已逃亡,等了許久,終于等到沈清歌回來。
“幫我逃出去?!鄙蛴罐o道,“玉兒被奸人蒙蔽,忤逆篡位!”
沈清歌早知沈庸辭沒瘋,卻只認為他們父子失和,勸道:“你跑出來做啥?你們父子之間有什么事,不能跟玉兒好好說?”
“玉兒若肯聽,我早就說了!”沈庸辭搖頭,“二姐不幫我,再沒人能幫我!我被抓回去,看管勢必更嚴,就再沒機會跟玉兒好好談了!”
“你跟玉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沈清歌問,“他為什么要軟禁你?”
“先帶我逃出去,路上說!”沈庸辭催促,“靜曇很快就會發現我不見!”
青城素以中道為本,詩書傳家,沈清歌雖然性子粗野,也覺三綱五常不可違逆,覺得沈玉傾軟禁父親不對,楚靜曇更不該監視丈夫,一時為難。沈庸辭不斷催促,沈清歌拗不過弟弟求情,只好喚來馬車,偷偷接沈庸辭上車,駛出青城。她是沈家嫡系,不會受到刁難,輕易便出了城。
此時巴縣燈火通明,人潮洶涌,馬車難行,沈庸辭混入人群里,要沈清歌陪他去驛站,用令牌借馬。楚靜曇發現丈夫不見時,兩人已奔出二十里,找了驛站換馬,沈庸辭故意留下訊息說要前往銅仁,借此混淆視聽,卻轉向播州方向。
之后又連過兩處驛站,沈清歌雖學過武,畢竟嬌生慣養,且荒廢已久,一口氣奔了六十里夜路,顛得她苦不堪,停下來問道:“現在能說了吧,究竟怎么回事?”
“那個謝孤白,我懷疑他是蠻族奸細。”沈庸辭道,“他慫恿玉兒篡位,靜曇偏幫兒子,不肯聽我的?!?
崆峒蠻族密道的消息早已證實,沈清歌大吃一驚,問道:“玉兒怎會如此糊涂?他怎么讓玉兒信他的?”
沈庸辭搖頭:“他鋪了一套太平宏圖,說能讓天下太平,又說我冥頑不靈,勢必害青城淪陷。我本想維持中道,不肯卷入戰火,他卻要偏幫衡山,讓青城與華山開戰,又挑釁點蒼。玉兒怕我阻撓,趁我前往昆侖宮時造反篡位?!?
沈清歌一聽,覺得自已果然沒猜錯,玉兒果然與三弟有誤會。她素來不問政事,丈夫彭千從在丐幫也不受重用,青城過往孝悌傳家,親朋和睦,她對權謀并不熟稔,當下道:“即便你與他看法不同,玉兒也不該以下犯上,你畢竟是他爹,規矩一壞,不亂了套?再說,為了幫衡山,害得青城與華山開戰,折損了大哥,值得嗎?”這一想,又覺得雅夫人口口聲聲說沈玉傾害死沈雅或許便為此,更覺沈庸辭說的有理。
沈庸辭道:“玉兒不聽勸,我無計可施,只好逃了出來。”
沈清歌問道:“你打算怎么勸玉兒?他就算忤逆,終究是你獨子,你們不過政見不合,何至于鬧翻?”
沈庸辭道:“我想去銅仁找五弟幫忙,再聯絡四弟,有四弟五弟幫腔,玉兒也得服軟?!?
“四弟不在播州,你這也不是去銅仁的路?!鄙蚯甯枰傻?。
“這是虛實之計,南下之后轉往東去銅仁,雖然繞路,玉兒反會以為我往播州去,等我抵達銅仁說服五弟,玉兒即便趕到也遲了。”
沈清歌也不知道這理對不對,只道:“這上千里路你自已去,我不陪你。我兒女還在青城,我留在這,若玉兒追來,我便罵他,也好替你拖延。”又道,“終究是父子,好好說話,你這位子將來畢竟是玉兒的?!?
沈庸辭道:“我明白,即便玉兒欲效秦王之變,中宗被廢,仍繼大統。”
沈庸辭所講的中宗是舊朝的中宗皇帝,繼位后因與垂簾聽政的太后作對被廢,太后稱帝后仍立他為太子。
沈清歌聽他保證,心下稍安,道:“快去吧,玉兒很快就追來了?!?
沈庸辭換了馬匹,向沈清歌索要令牌,往南行去。沈清歌累了大半夜,坐在驛站里歇息,直等到快四更天,遠方火光閃動,果然是沈玉傾領著十一騎追來,當中還有楚夫人。
沈清歌見了他們,怒氣上涌,罵道:“玉兒,你怎么就不肯好好聽你爹的話,非要這般忤逆?”
沈玉傾不知怎么解釋,楚夫人飛身下馬,沈清歌正要罵人,楚夫人箭步搶上,一巴掌扇在沈清歌臉上,不止沈清歌呆住,連沈玉傾也是一愣。
沈清歌哪受過這等委屈,即便丈夫彭天從也不敢傷她一根手指,正要還手,手還沒舉起就被楚夫人死死抓住,又一巴掌打得她臉頰通紅。
楚夫人一把揪住她衣領,罵道:“你這蠢婆娘,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會害死青城!”
沈清歌欲待反抗,無奈打不過,被楚夫人死死摁在墻邊。沈清歌見她兇惡,怒道:“你幫著兒子囚禁丈夫,反來怪我,有你這般寵兒子的嗎?!”
楚夫人怒道:“沈庸辭如果逃走,我就殺你兒子女兒祭旗!”
沈清歌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說什么?”她斷不信沈玉傾會傷及家人,沈雅謀反尚且輕輕放下,憑什么自已放走沈庸辭就要重罰?終究是親人,用得著喊打喊殺?
沈玉傾大聲道:“把清夫人壓回青城,交給大小姐,與彭南隼、彭綠燕一并收押密牢,等我回來發落!”
兩名小隊長上前按住沈清歌,沈清歌這才知道事態嚴重,喊道:“玉兒,你瘋了!連你爹和姑姑都不放過?!”
沈玉傾問道:“清姑姑,現在還來得及,爹還對你說了什么?”
事關兒女性命,沈清歌不敢嘴硬,低下頭道:“他說要去銅仁,故意繞路是想騙你走播州……”
沈玉傾等人換了馬匹,留下兩人押著沈清歌回青城,余下十人繼續往南追去。
“播州!”楚夫人道,“你爹什么人都騙,連你清姑姑也騙,他一定去了播州!”
沈玉傾點頭,卻不是想著父親騙人,而是播州更易于沈庸辭掌控。
他不知道自已有沒有猜對,更不知道自已來不來得及追上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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