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連冒險都算不上!”計韶光道,“謝先生,恕計某直,這叫送死!”
謝孤白正要說話,忽地不住咳嗽,臉色慘白,喘不過氣。朱門殤搶上一步扶住他,為他診脈,皺眉道:“不是跟你說過還不能動氣?”又道,“他心神激蕩,安排個房間,什么事緩些再說。”
計韶光原本要再說話,見謝孤白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得按下,派人安排艙房。沈未辰囑咐夏厲君照看謝孤白,計韶光讓眾人稍作休息,之后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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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殤扶著謝孤白上床,要了壺凈水自斟自飲,問謝孤白:“你他娘的又搞什么鬼?”
謝孤白坐在床沿,道:“事急,得緩些來。”說著指指水壺,朱門殤斟了一杯遞給他。
“這話前不搭后語,又說事急,又說緩些,瞎雞八毛胡扯呢!”朱門殤罵道,“連病都能拿來騙人!”
“朱大夫真是做大票的,當真通透。”謝孤白微笑。
原來朱門殤一搭上脈便知謝孤白無恙,明白他必有所圖,順勢讓他休息。“你他娘的真要這么上漢水?”朱門殤道,“不說多危險,你這身子,打起仗來,隨便兩下就摸死你!”
謝孤白搖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入了虎穴,變成虎屎!”朱門殤罵道,“你想跳河,別拉著我下水!”
謝孤白閉目思索,少頃后道:“幫我請顧姑娘來。”
“想逐個說服?”
謝孤白微笑:“我能干大票,朱大夫也能當謀士。”
“呸!”朱門殤道,“我是騙人錢,不騙人送死!”
雖然如此,朱門殤仍叫來顧青裳。
“不能在這虛耗,跟華山牽扯越久,青城越難緩出手來幫你師父,拖上一年半載,即便逼退華山,衡山也有危險。”謝孤白道。
顧青裳猶豫半晌,一咬牙,道:“我為衡山計,自希望青城得利,但兵法戰陣非我所長。我知道兇險,但若謝先生有把握,我相信謝先生。可這是青城的事,我一個衡山人如何開口?”
“幫我勸小妹。”謝孤白道,“讓小妹勸她師父。”
再來是俞繼恩。
“青城的船隊要靠襄陽幫幫忙。”謝孤白道,“糧食器械還請襄陽幫接濟。”
又他娘的要錢!俞繼恩皺眉。他打算回去后在怒房里多放個人名。
“這是送死!”俞繼恩道,“你知道華山漢水上有多少船?幾百艘!你有多少船?才八十八艘!你怎么打?諸葛亮來也打不贏!”
“那幾百艘戰船是做什么用的,打青城嗎?”謝孤白反問。
俞繼恩一時愕然,再一想又覺悚然,訥訥道:“就算我想幫也難,讓行舟掌門知道,還不拆我骨頭?”
“漢水上都是襄陽幫的商船,在商船上準備物資糧草以為接應,行舟掌門能一艘艘查?”謝孤白道,“襄陽幫之恩,青城定然有報。即便信不過謝某,也得相信掌門。”
俞繼恩思考許久,道:“行,我能幫青城。也不要報恩,只要與青城結成親家,那都是家里人互相幫襯。不過你若是騙我……”
俞繼恩沉聲道:“俞某也定然有報。”
他終究是鄂西大豪,一幫之主,表面和和氣氣,實則心機深沉,若非如此怎能統領長江大半漕運?若是發現被青城欺瞞利用,定然嚴厲報復。
謝孤白點頭。
最后是沈未辰……
“要贏就得冒險。”謝孤白道,“華山糧倉定然在漢中,斷了糧路華山就不得不退兵。”
“華山會不知道嗎?”沈未辰道,“我問過苗子義,他也說這是送死。”
“他們以為青城船隊會撤出武當才敢出兵。”謝孤白道,“他們不將武當放在眼里,武當不肯聲援,也不幫忙,他們才如此肆無忌憚,華山把全副心力放在進攻青城,漢水上戒備松懈,我們就能趁虛而入。”
沈未辰搖頭:“我不懂兵法,但我想嚴掌門不會如此粗心大意。”
“假若成功了呢?”謝孤白反問,“不就是明知道難,才該去做?”
沈未辰心中一動,口中仍道:“無論怎樣都得先送你回青城。”
謝孤白道:“朱大夫說我撐得住。”
沈未辰搖頭:“我不信,就算朱大夫來說我也不信,誰不知道你會跟他串通?”
謝孤白道:“茲事體大,小妹。當初掌門受擒,我不顧他安危親上武當,現而今也是如此。掌門以國士之禮待我,我當以國士之禮報之。”
沈未辰仍道:“我說過我有自個的性子,不會事事照你吩咐走。你跟哥想的都很多,我只想著身邊親人朋友。你是哥的謀士,也是我朋友,我不能讓你冒險。”
謝孤白道:“為了你哥更該冒險。”
沈未辰嘆氣:“說服我無用,船隊是師父領的,師父不點頭就下不了號令。”
沈未辰離開房間,滿心煩惱,上了甲板。她憂心戰局,又擔心謝孤白身體支撐不住,孤軍入漢水,自已不善兵法,只知道難,卻不知道多難,或許自已想象中的難還是太天真。
“大小姐。”沈未辰聽見師父喚她,轉過頭去,只見計韶光站在身后,態度恭敬。
“大小姐,屬下有些話想說。”
沈未辰問:“是關于謝先生的提議嗎?”
“不是這件事。”計韶光道,“是大小姐的事。”
沈未辰好奇:“師父請說。”
計韶光雖是沈未辰師父,在他心中與沈未辰卻分屬君臣,再說沈未辰許多武功都是雅爺親傳,自已頂多算半個師父。雖然是半個,一日為師,無論看在君臣或師徒份上都必須直諫,當下恭敬道:“大小姐,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你向來曉事,怎地近來越發荒唐?”
沈未辰聽師父責備,不由一愣。又聽計韶光道:“青城遭襲,眼看戰亂將起,多少百姓受害,想來掌門正為此焦頭爛額。謝先生來武當是為公辦,更為戰事,你怎么還想著貪玩?如此兒戲,讓人得知,還以為掌門昏庸,把大小姐寵過頭了。”
沈未辰道:“我是衛樞總指,大哥擔憂謝先生,派我保護。”
計韶光自然聽說雅爺叛變、沈未辰擔任衛樞總指之事,但他只道這是掌門為安撫雅爺作的安排,衛軍多半是沈玉傾親自管轄,當下只覺得沈未辰當真變了性子,過往溫良賢淑,現在卻找借口推托,不由得嘆道:“大小姐小時候也沒這般淘氣。屬下僭越,勸大小姐一句,往時您胡鬧就罷了,現今不比往日,希望您……多為掌門想想。”說罷躬身行禮。
沈未辰心想:“原來師父只當我是鬧著玩。到底要做多少事,他們才知我不是鬧著玩?”
她怏怏不樂,只道:“徒兒知道了。”計韶光見她臉色不豫,暗嘆一口氣,告退離去。
沈未辰悶著氣回艙房,顧青裳在門口等著,沈未辰知道她有話要說,招她入內,顧青裳卻拒絕。
“就幾句話要說,謝先生要我勸你。”顧青裳道,“但我不好說,這事太冒險。為衡山著想,我自是希望能擊退華山,若能一舉而成,對青城也有好處。”
沈未辰搖頭:“我擔心他身子撐不住。”
顧青裳道:“妹子自有斟酌,我就不多說了。”
顧青裳離去后,沈未辰想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謝孤白又請眾人商議,計韶光仍嚴詞拒絕,此番回應卻少,眾人多半不置可否,或支吾其詞,或推托身份不合適說話。
沈未辰道:“師父,我覺得謝先生的計劃或許可行。”
計韶光皺眉:“大小姐,怎么你也犯糊涂?兵兇戰危,戰場上多少兇險事,大小姐武功雖好,到了戰場上,兵戈無眼,雙拳難敵四手,身陷重圍,你以為好玩嗎?若出意外,我怎么跟掌門、雅爺、雅夫人交代,這不是逼屬下去死?”說到后來,語氣竟有些重了。
沈未辰聽師父仍以為自已貪玩,不禁委屈,搖頭道:“師父,這不是玩,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謝先生之計若成,便能盡快結束戰事,也免去百姓受苦。”
計韶光道:“若是掌門命令,就算是去當誘餌送死,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冒險獨斷,計某不能從命。”
沈未辰只得端起架子道:“我也是青城嫡系,我做什么掌門都不會怪罪。師父,我命你即刻整軍進發漢中。”
計韶光恭敬道:“大小姐是衛樞總指,責任是守衛青城,戰場上的事大小姐作不得主,船隊還得聽計某號令。”
至此,眼看無計可施,沈未辰回頭,見謝孤白與顧青裳都望向自已,心中明白,抿了抿嘴唇,指向計韶光后方:“師父,你看俞幫主手上拿的是什么?”
計韶光不疑有他,轉過頭去,忽地腦后風聲響動,他畢竟是沈未辰師父,武功高強,要不也不會被派來漢水,危急中一矮身,驚險避開,口中驚呼:“大小姐做什么?這不是鬧著玩的!”
沈未辰哪里理他,搶上一步,左掌揮出,右掌隨至。計韶光萬料不到乖巧溫順的徒兒竟會偷襲自已,不僅失了先機,更是心神慌亂,左手連環格擋,右手去掏腰間判官筆,才剛抽出,沈未辰閃電般奪走判官筆,計韶光再掏另一支判官筆,沈未辰將手上判官筆壓上,連劃十余圈,計韶光拿捏不住,判官筆脫手飛出,隨即“啪”的一下,右肩中掌。
計韶光喊道:“大小姐——”猶未畢,沈未辰雙手圈住他脖子左右一兜,撞得計韶光頭暈腦漲。他武功當真高強,竟然不暈,也因此多受些苦,沈未辰曲肘撞他胸口,趁他氣悶伸足將他絆倒,手刀劈下打在他后腦上,連著幾下重擊才將計韶光打暈。
其實以計韶光武功,即便被偷襲失了先手也不會如此輕易被打倒,只是他一來不信沈未辰會對自已動手,心神大亂,二來對大小姐心懷敬畏,猶豫間不敢還擊,以致于敗得如此之速。
這幾下兔起鶻落,把苗子義、俞繼恩給看傻了,沈未辰心下愧疚,忙低下身看師父是否無恙。謝孤白開口道:“俞幫主,請您先在碼頭上打個招呼。顧姑娘,你幫小妹照顧計先生。小妹,請你發號施令,即刻出航。苗兄,還請你調度船只。”
苗子義哼了一聲:“難怪來個武當山還要我跟著,合著你早有盤算是吧?”
沈未辰喚來副領隊,只說師父身體不適,下令船只出航,苗子義指揮調度。副領隊雖有疑惑,但沈未辰催促,只得去了。
這支五千人的孤軍于是浩浩蕩蕩往漢中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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