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禮貌,也有請益與試探的意味在,沈玉傾仍會向沈庸辭提起青城之事。
楚夫人起身囑咐侍女準備點心茶水,拉張椅子看著父子兩人對弈。沈庸辭道:“若是行舟掌門肯通融,確實能牽制華山,若能拉攏為援助那是最好。行舟掌門性格強硬,倪硯作不得主,雅爺又頑固,謝先生確實是最好人選。可他傷勢痊愈了?能走這一趟嗎?”
沈玉傾道:“我讓朱大夫隨行。”他沉吟半晌,應了一子,“讓小小跟去保護。”
沈庸辭笑道:“雅夫人又要說話啦。”
“這是公事,小小也想替青城盡點心力。”
“爹覺得,你幫衡山幫得太快。”沈庸辭沉吟半晌,回了一子,“唐門那,冷面夫人始終按兵不動,她跟點蒼勾結,點蒼勝出,她不受害,衡山勝出,仗著與青城的關系,李掌門即便不滿也不好發作,穩立個不敗局面。”
“照爹的原本打算,這局面要怎么應對?”沈玉傾反問父親。
沈庸辭默然不語。照他原先盤算,李玄燹勢必與諸葛焉同時身亡,九大家亂成一團,盟主難決,衡山與點蒼開戰,青城坐山觀虎斗。
“我會與點蒼聯合,與諸葛副掌協議,從衡山取得湘西、大庸、武陵、益陽等地,得長江水利。”
“副掌會允諾嗎?有了丐幫,青城不過錦上添花。”沈玉傾道。
“徐放歌死,他的家天下還沒穩固,丐幫就算不亂,繼任掌門一來未必姓徐,二來即便姓徐,對點蒼的盟約也未必能盡心。”沈庸辭落下一子,“徐掌門是為了他的家天下才與點蒼結盟,沒徐放歌就沒盟約,那青城便重要。再說鶴城的門戶是你姑丈把守,即便無法說降,也總有辦法應付。”
是很犀利的攻勢,沈玉傾想起過去與父親下棋,父親并不以攻勢見長,而是緩守徐圖,偶有反擊往往殺著凌厲。受著父親影響,沈玉傾亦是棋風穩健,當下應了一子,仍是穩固為主。
仔細想來,父親的為人一如他的棋路,表面龜縮屈服,偶有攻勢便是凌厲。
“武當繼任者素來無能。至于唐門,冷面夫人一死,即便唐二姑娘繼位也太年輕,只消取得湘北就可圖鄂西,或圖唐門取川地,那時青城便可自成一霸,假以時日便能與點蒼分庭抗禮。”
“所以,昆侖共議棄票的人,是爹?”沈玉傾忽地問了一句。
沈庸辭手一顫,險些落錯子。他假裝游移思考,但沈玉傾已看在眼里。
“那時爹還不知道唐門私下與點蒼結盟,衡山還占著五票優勢,只有九大家掌門身亡且投票未出結果,點蒼才會與衡山開戰,爹的計劃才能成功,所以爹才選擇棄權。”沈玉傾落子,守勢穩固,沈庸辭一時也難突圍。
“而且一張廢票并無意義。盟主之位終究不能懸而未決。既然第一輪未決,那就有第二輪,第三輪,如果一直懸而未決,那就得重新再議,又或者直接表態,那時爹就不能投廢票。所以希望盟主之位懸而未決,最好保證投票只有這一輪,之后沒法再投第二次。而在場能確定投票只有一次的人……”
“爹你都請了彭前輩來代你受過了不是?”沈玉傾又落了一子反擊,凌厲得讓沈庸辭意外。
“如果謝先生沒來青城,爹打算怎么做?”沈玉傾問,繼而替父親回答,“借著刺殺事件倒戈點蒼,點蒼就有了青城、華山、丐幫、點蒼四票,只要崆峒與唐門其中之一倒戈,就有五票,那時爹同樣會棄權。若是點蒼有六票甚或更多,爹就會想辦法說服其中幾人倒戈,或者找個理由轉向支持衡山,你總是要讓局面僵持。”
“不,往更深處想,”沈玉傾又接著說,“假若八大家掌門都死了,誰當選盟主也只有爹的一面之詞可信。又或者爹會拖延投票時間,在投票開始前炸死八大家掌門。”
沈庸辭不語,應了一子,仍是強攻:“那是誰倒戈向衡山?崆峒、唐門、華山?這很重要。點蒼同盟中還有個叛徒。”
“不會這么簡單的,爹。”沈玉傾望著棋盤沉吟著,沒回答沈庸辭的問題。雖然他心中有猜測,但沒十足把握前,不肯輕易開口。
楚靜曇接過侍女送來的點心茶水,替兩人斟茶,將茶杯放在棋盤邊。沈庸辭被軟禁后,沈玉傾希望母親能多陪著父親,當中也有監視的意思,楚夫人卻不愿,說自已不想閑著無事,這不把娘也一起關上了?非要找些事做。戰堂堂主出缺,由沈玉傾代攝職事,楚夫人雖未掛職銜,也協助戰堂事務,負責軍械馬匹等事。
但大多數時候楚夫人依然會陪著丈夫,尤其是許姨婆、沈清歌等親眷來訪時,楚夫人不在便不允進。沈玉傾以為她是不想與父親相對,可后來見他們夫妻相處如故,便不再多說。
或者說不想點破。
“且不論冷面夫人未赴昆侖共議,徐幫主也沒死,繼任武當掌門的人是行舟子,孩兒見過他,不是個糊涂人。”沈玉傾接著道,“即便真遂了爹的意,諸葛副掌,您不知道他怎么想,他從來沒信過您。”說著又落一子。
“以利合,以利聚,落子未為輸。”沈庸辭道,“進取才是青城長久之道,何況爹還有人幫忙。”他久攻不克,索性棄中路糾纏,往邊角上落子,這著異軍突起,想殺沈玉傾一個措手不及。
“蠻族?”沈玉傾快速落子封鎖了邊角上的進路,沈庸辭想了許久,這才還了一手。
“我問爹的是現在的局面,原先的設想并無他用。”
沈庸辭默然半晌,道:“我會建議諸葛然與丐幫三家瓜分衡山,讓華山取得孤墳地,青城取得鶴城、湘西與大庸等地。”
“青城必須在這場大戰中取得利益,那就是湘北領地。”沈庸辭落子。
沈玉傾搖頭。
或許父親一開始的綢繆若成功,青城有機會取得如父親所的利益,也僅止于有機會,不代表能成功。而當父親的算計落空,正如現今,冷面夫人和徐放歌未死,行舟子繼任掌門,他的算計反會讓青城落入險境。有了丐幫,諸葛然不需要青城這個盟友,反之,華山對青城卻是虎視眈眈。
更何況——
沈玉傾應了一手,斷了父親反撲的機會。
青城能與點蒼結盟,唐門也能。
沈庸辭投子認輸。
“我是輸了這盤棋,卻未必會輸掉青城利益。”沈庸辭道,“紙上談兵終究是紙上談兵。你與諸葛然談過了嗎?你想過替青城取得利益嗎?”
“用青城的子民冒險換來青城的利益?”沈玉傾收拾棋子,問,“爹還要再來一盤嗎?”
沈庸辭揮揮手:“不啦,現在不是你的對手。”
“點蒼衡山這場大戰只是開始。”沈庸辭道,“大戰結束后,青城能得到什么?只是一個盟友,還是百里千里的利益?你聯結了唐門,只是讓他們坐壁上觀,坐收漁利?”
沈玉傾搖頭:“孩兒會有計較。”
“那個謝孤白,你摸清他來歷了嗎?”沈庸辭道,“你就這么信任他?”
沈玉傾道:“爹,舊話不用再提。”
“兒子大了,有自已的主意,你已遜位,別操心這許多事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楚夫人端起茶杯遞給沈庸辭,“茶都涼了。”
沈庸辭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楚夫人又為他斟上一杯。
“你是我兒子,我不會害你。”沈庸辭道,“玉兒,爹跟你講心底話,爹就問你一件事。”
“人必有所圖,尤其是他那樣的人,你知道他為你做這些是圖什么?”
“不知道他圖什么,你就駕馭不了他,總有一天,他當為所圖反噬于你。”
沈玉傾默不作聲,繼而道:“父親的教誨,孩兒會謹記。若無他事,孩兒告退。”
“還有件事也要提醒你,或許對你有幫助。”沈庸辭輕撫茶杯,“我在昆侖宮與玄虛道長交談過,行舟道長不會是他想要的繼承人,這里頭必然有事。”
如同青城一般的事嗎?沈玉傾心想,仍未回話,恭敬行禮告退。
父親是否真如表面上這般安心隱退,不再過問政事?
娘一如既往與爹相敬如賓,恩愛如常,他知道這不是娘的本心。他很清楚娘對爹的失望,這不過是讓外人看的。
如果連娘都能收起性子,在外人面前做好楚夫人的本分……
夫唱婦隨,父慈子孝,不過是一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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