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長想了想,道:“村里有多的房子,要是不嫌破爛,能讓你住上幾天。”
明不詳?shù)乐x,從馬上取下行李——一床薄被跟幾件衣服——道:“我茹素,村里若不方便,我能自已覓食,若有人準(zhǔn)備,額外再給飯錢。”
牛村長忙道:“村里也不是日日有肉,趙家嫂子也吃長齋,讓她替你準(zhǔn)備一份便是。”
明不詳就這么在村角一間破屋里住下了。
牛村長不放心,讓人悄悄瞧著動靜。這青年生活倒是規(guī)律,卯時起床誦經(jīng),趙家嫂子給他送去早飯,之后洗衣服,幾件衣服都是洗到發(fā)灰的白衣,有些縫補痕跡,可穿在他身上就顯得純凈,無寒酸感。
他把衣服晾在屋外,頭一天他借了把斧頭去村外伐木,村長初時覺得疑惑,后來見他上屋頂,牛村長才想起這屋子會漏水。這年輕人忒也細(xì)心,不等下雨就先補上屋頂,可見他真打算要住上些時日。
午時過后,他會去觀天臺坐著,有時一坐就是一下午,黃昏前回來將衣服收起,用了晚餐,提水沐浴更衣,誦經(jīng)做晚課,那虔誠模樣,趙家嫂子都說像是菩薩降世。
有時天黑了,明不詳也會往觀天臺走,衡山營寨與零陵城中燈火遙遙對峙,村民們站在崖邊也能瞧清,都有些心驚。
牛村長甚至不知道兩家為什么打起來,只知道點蒼犯境,初時村民們都當(dāng)看熱鬧,可遠(yuǎn)遠(yuǎn)看去只知那片黑都是人,干些什么事就看不清了,零陵城失陷還是大伙盲猜的。
指望著李掌門快些趕走惡徒……牛村長沒空擔(dān)憂這么遠(yuǎn)的事,村里的事已夠煩,那些貪婪的兇神惡煞不知幾時又會來滋擾……
明不詳沒其他古怪,村民們前幾天還對他好奇,幾天后就視之如常,見面打招呼,明不詳總是禮貌回禮,頗見親近。
倒是女兒月季,一開始還想親近人家,見他早晚誦經(jīng),知道是個修行人,那點念想都沒起就斷了根。
牛家村的日子就跟過往一樣平靜,要不是一年多前來了群禍害,真算平靜了。
這不?說來就來了。
就在明不詳在牛山村住下的第六天午后,那群餓鬼又爬出來掏腸子。
半桿繡著義字的破旗打從村口樹林外就一路招搖,七匹馬,連同后頭十二個人,一共十九只餓鬼。馬匹在村口兜了一圈,喧嘩出些動靜,其實也無須這動靜,這批人才剛走出樹林,王樹這沒屌的孬種就忙著大喊:“薛四爺來啦!薛四爺又來啦!大伙仔細(xì)些,有什么好的都放門口!”
包二福鐵青著一張臉,其他村民也個個喪氣,開了大門,搬出家中柴米油鹽,衣褲棉被捆整齊,幾尺布料、幾束布麻全撂地上擱著。
殺豬的尤百斤將一戶口大小豬崽趕到門前拴著,養(yǎng)雞的韓大媽不著慌,雞欄子就在后院,薛四爺也不是生客,要取自便。
這便是牛村長憂心的。一年多前,不知哪冒出一群馬匪,說是馬匪,也才十余人,兇神惡煞,領(lǐng)頭的身材高大,不知姓名,就知道個外號叫青面獅,大家都喚他薛四哥,挺著根鐵鑄流星槌,怕不有三四十斤重?
這群人搜刮完村里,一陣風(fēng)似的走了。牛村長派人通報門派,只是小股流匪往往行蹤不定,今日在山上,明日可不知去了哪處湖海,再說了,不足二十人的馬匪值得勞師動眾?這附近本就荒涼,當(dāng)?shù)夭贿^有個冷水門的小分舵,前陣子才剛剿了大匪,傷折不少人手,派人勘了兩次便沒了下文,讓村民自認(rèn)倒霉。也不過百來人,二三十戶,又在這深山老林,要不遷了村,到山下落戶去?
都說人戀故土,遷村不可能。不想這群人半年后又來,把村子攢的余糧搜刮一空,還帶走一只豬崽,可心疼死尤百斤了。里頭一小伙問月季許了人家沒,包二福當(dāng)成調(diào)戲,怒從心起,上前挨揍,那腿就是這般斷的,歇息了兩個月,至今還有些瘸。
可又能怎么辦呢?進城一次路迢迢,今日報了門派,明日早不見匪影,只能求這些餓死的夜叉早日看破這窮地方敗風(fēng)水,換個好穴開去。
“聚義旗的弟兄路經(jīng)貴地,特來拜訪牛山村。”薛四哥循著慣例說話,“在下姓薛,家中行四,江湖流浪,餐風(fēng)露宿,向鄉(xiāng)親討幾口水,幾碗飯,不刮地皮,不傷人,更不壞人閨女,還請鄉(xiāng)親幫襯!”
包二福怒道:“不傷人?我這腿合著是狗咬瘸的?”
月季忙將包二福拉到身后,牛村長忙拱手道:“行唄,薛四爺請自便,萬勿傷人!”
薛四哥也不與他計較,喊道:“王樹,帶個路!”
這伙馬匪第一次來便指著王樹,要他檢查各戶是否暗藏值錢事物。王樹不敢忤逆,幫著把家家戶戶搜了個遍,引來不少白眼,私下都罵他是無屌的孬種,王樹只不停喊冤,刀口上誰敢犯險,自已還算留些余地,換成別人,怕不把趙寡婦的月事布都掏出來亮市。
許是滿意王樹的妥帖,薛四哥下回來打糧油仍讓王樹帶路,王樹只得乖乖帶路。其實這破地方也沒什么值錢事物,真要有什么首飾銀兩,早一年前就被薛四哥掏了去。
薛四哥呼喊一聲,眾馬匪進村,在各家各戶前挑三揀四。忽地一個聲音問起:“請問發(fā)生什么事了?”眾人轉(zhuǎn)頭望去,不正是那名客人?
薛四哥見這人一身洗得泛灰的白衣,束著高馬尾,是個玉雕似的人兒。窮鄉(xiāng)僻壤能出這等人物?沉聲問道:“閣下是誰?沒見過你。”
明不詳抱拳彎腰:“在下明不詳,暫居村里。”又問,“你們是馬匪?”
薛四哥眉頭一皺,斜眼睨著牛村長不住冷笑:“行啊,牛村長,是嫌棄爺索要少,留了余糧讓你請保鏢?”
牛村長聽出毛病,這薛四哥莫不是要借題發(fā)揮,好多搜刮些?忙解釋道:“他真是客人。你瞧這小哥細(xì)皮嫩肉,這么個精致人,若要請保鏢,哪有請一個人的道理?薛四爺,您要搜刮請自便,胡亂安罪名不是好漢行徑。”
薛四哥還沒開口,又聽那明不詳?shù)溃骸澳銈儾荒苄袚尅!彼p輕搖頭,“這是犯法的勾當(dāng)。”
“還說不是保鏢?”薛四哥大怒,“你他娘的還真管上了?”
薛四哥打馬向前一靠,要去逼明不詳,那人像是癡了,不閃不避。這一靠本是恫嚇,無意傷人,薛四哥見他不驚,舉起流星槌就往他腦門上砸下。
這一砸還不敲碎個好瓷器?牛村長捂著眼不敢看,又替這孩子心疼,好端端的遭這什么禍殃哪……只聽女兒月季扯破嗓子尖叫,隨即是眾人“咦”“啊”“喔”的驚呼中夾著訝異與贊嘆的聲音,就沒聽著慘叫,牛村長瞇著眼從指縫中瞧去,只見明不詳好端端站著,這才放下手瞧仔細(xì),也跟著“咦”出聲來。
只見明不詳舉著左掌,只手托天似的托著流星槌,把不知幾百斤力道就這么收在掌里。
薛四哥臉色大變,重又舉起流星槌,喊道:“原來是個高人!”
明不詳更不打話,一條白影欺上前去,眼皮兒也來不及眨一下,一把將薛四哥從馬上揪下摔出。薛四哥大叫動手,剩下那六匹馬十二名匪徒刀槍棍棒齊上前來。
忽地一條銀白小蛇似的事物從明不詳手中竄出,半空中打個旋,咬住一名悍匪,將他從馬上扯下,摔得哀叫連連。
接下來的事若是換個人說給牛村長聽,牛村長只會哼著鼻子說:“合著我姓牛,你就在我眼前吹?”
那條銀白小蛇在明不詳周圍舞得猶如個半透不透的大鐘罩在身上,但凡兵器碰上,那銀蛇便纏住對手,也不知使什么妖法,手腕一抽一抖,就把那人摔個雙腳打橫臉朝天。就這么抓一個摔一個,抓一個摔一個,一轉(zhuǎn)眼地上就倒了四五個。
這還不夠,有人仗著馬力沖來,明不詳閃身避開,探手就抓,一抓就著,一著就摔,便是趙寡婦摘她家院里果子都不帶這么利索的。
還有那撥馬想逃的,那條銀白小蛇就在馬臀上一咬,疼得那馬放蹄亂叫,人立起來,這一來,地上又倒兩個——一個摔下來,一個閃不及給壓著。
薛四哥忍著疼起身,揮著流星槌要去格他兵器,被明不詳一把扯過,左掌劈在后頸上,撲地倒下,動也不動,也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
躺地上的不說,那些個見勢頭不妙要跑的,明不詳從后追上,瞧著是用走的,不,或者說是飄著,像是風(fēng)吹樹葉般飄著,可偏偏比跑的還快,左一掌右一掌,一掌倒一個。
難不成今日是見著妖精?不,這得是菩薩,救苦救難來著。
也就一刻鐘光景,十九個馬匪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還在呻吟的,明不詳過去就是一掌劈在后腦,頓時安靜下來。
望著地上躺著十九個馬匪,村民們驚得張大了嘴,牛村長哈喇子都快從嘴邊滴下,這才怯怯問道:“明大俠,他們沒死吧?”
明不詳搖搖頭:“我不殺人。”又道,“先綁起來吧。”
牛村長這才回過神來,忙道:“快,快拿繩子把馬匪都綁起來,把兵器都收了!”
村里人沒綁過活人,尤百斤拿了繩索,用綁豬肉的法子綁人,明不詳看不過去,指點怎么綁手綁腳,忙活半天,把十九個馬匪捆成一串。包二福尋著打斷他腿的少年,踢了兩腳泄憤。
“報門派吧。”有人道,“捉著了馬匪有賞。”
牛村長點頭,看看日頭,已是申時,下山路遠(yuǎn),只怕到了得深夜,于是道:“先找個地方把他們關(guān)起來。”
忽聽那薛四哥喊道:“饒命!饒命!”原來他竟已醒了過來,這也醒得太快。
包二福罵道:“饒什么命?天開眼教你撞上條死路!要不是你命數(shù)該盡,哪來這大俠收拾你?”
薛四哥大喊:“我有錢,可以贖身!”
眾人原本喊著報門派,聽他這樣一說,頓時安靜不少。牛村長皺起眉頭,明不詳?shù)溃骸按彘L,村里不少空屋,把他們帶下去,明日再通報門派。”
牛村長道:“先聽聽他們怎么說。”
猶如盛夏中忽地吹起一陣涼風(fēng),明不詳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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