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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85章新歲舊仇</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85章新歲舊仇</h3>
孩子們見著顧青裳,一個個坐立難安。只是這新來的先生看著漂亮溫和,卻有一股自帶的威儀,眾人都不敢動,跟著把書文念了一遍,又聽了講解。顧青裳不好打擾師父教書,站在門口等了好半晌,才聽李玄燹道:“大家歇會吧。”
顧青裳還來不及向師父問安,一眾孩子早撲了上來,圍著她又叫又跳,口中不住喊著“顧姐姐”,又拉她衣擺。顧青裳笑道:“別扯,衣服扯壞了。”說著抱起年紀最小的阿簡,問道,“有沒有好好讀書?”
阿簡才七歲,是書院四個男孩之一,聽顧青裳問起,連忙點頭說有。其他人見顧青裳抱起阿簡,紛紛吵著要抱,顧青裳哪抱得了這許多,又怕冷落師父,在每個人頭上摸了幾把,道:“休息會,晚些考你們功課。”
孩子們聽說要考試,一哄而散,顧青裳環顧左右,問道:“孟南去哪了?”
“燒餅上個月就滿十五了,在應家鐵鋪當學徒。”“燒餅”是陳孟南的小名,這孩子臉上長著麻點,像個燒餅似的。玉瓶兒低頭道:“他沒等著顧姑娘,不開心呢。”
顧青裳這才想起,書院說好只照顧這些孩子到十五歲,之后便要他們自立更生。玉瓶兒跟孟南是書院最早收養的孩子,她嫌兩人本名陳六跟杜賠錢太難聽,替兩人重取了名字,一個叫孟南,一個叫玉瓶兒。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三年就過去了,孟南是書院第一個滿十五的孩子,自已竟忘了這事,她不禁內疚起來,道:“晚些我去鐵鋪找他。”
打發走玉瓶兒,顧青裳這才對李玄燹斂衽行禮,喚了聲:“師父。”
李玄燹闔首示意,道:“陪師父走走。”
顧青裳問道:“去哪?”
李玄燹道:“就在這院子里吧。”
青衣書院只一個四合院大小,中庭簡陋,說是散步,不過就是繞著院子打轉。顧青裳不好反駁,亦步亦趨跟在師父后面。
李玄燹問道:“這次去青城見著沈公子,看他人品如何?”
顧青裳道:“斯文俊雅,仁善聰敏,質如美玉,人如其名,九大家的公子想來無一可比。”
李玄燹問道:“喜歡嗎?”
顧青裳一愣,忙道:“沈公子眼界高,瞧不上弟子。”
李玄燹淡淡道:“你素來心高氣傲,不喜歡,不用瞞著師父。”
顧青裳忙道:“弟子還想多陪師父幾年。”
李玄燹點點頭,問:“剛從崆峒回來?”
顧青裳一愣,怎地師父知道自已去了崆峒?不由得嚅喏道:“是。”
“沒看上哥哥,卻把妹妹帶走了。”李玄燹道。
顧青裳聽了這話,心中一突,不知師父會怎么處置她這次胡鬧,當下默不作聲。不知不覺這四合院就走了一圈,兩人依舊無,顧青裳知道師父不說話是等自已解釋,心里兜兜轉轉許久,這才道:“沈家小妹功夫好,就這樣嫁人,未免可惜。”
“這院子多大?”李玄燹忽問。顧青裳被師父這句沒頭沒尾的問話給懵住,過了會道:“東廊到西廊,約摸五十步寬。”
“小嗎?”李玄燹問。
“現在不算小,以后孩子多了,怕住不下。”顧青裳道。
“這些孩子還住得慣?”李玄燹又問,“總共住了多少人?”
顧青裳道:“二十二……二十一個孩子,還有四位夫子,一個幫傭,沒聽過有人嫌棄。”
“我聽說有個孩子剛離開書院。”李玄燹問道,“青裳,你說是外面好還是書院好?”
顧青裳道:“書院里大家和睦,都是有感情的,到外頭不知得吃多少苦,自然是書院好。”
李玄燹道:“出了書院,還在衡陽,離開衡陽,還在湖南,離開湖南,還有九大家,九大家之外,還有這天下。天下這么大,都是精彩的,那在書院的孩子就過得不好嗎?”
顧青裳明白師父的意思,她向來敬愛師父,若是平時,就算有什么想反駁的也必咽了下去,但此刻她心中替沈未辰不值,猶豫了一會,道:“可天下這么大,不去看看,豈不可惜?”
“你覺得可惜,可多少人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別說天下,連自已的門派轄地都沒出去過,難道都可惜?也要勸勸他們都走出去?”李玄燹道,“你養大了她的眼界,心就大了,心大了就塞不滿,總是空的。”
顧青裳搖頭道:“師父,沈家妹子是老鷹,被當成畫眉關在籠子里,失了本性。各安其所,各適本性,這是您教的。”
李玄燹道:“我沒教你打開別人家的籠子。你覺得好,對她未必是好。”
顧青裳急道:“可好不好也要讓她見過了才算。憑什么她是九大家的女兒,就得聯姻,關在閨房里一輩子?”
李玄燹道:“楚夫人那樣不好嗎?”
顧青裳道:“楚夫人那樣好嗎?以前她闖蕩江湖多威風,現在都多少年沒離開過巴縣了?以前人家喊一聲楚女俠,是器重她這個人,現在尊稱一聲楚夫人,是瞧著她丈夫面子。就算是個掌門夫人,難道昆侖共議這一票能是她說了算?她也就是吹吹枕頭風,私下幫著丈夫出點主意,大事還得看丈夫臉色。九大家的媳婦做到楚夫人這樣多半就到頭了,能管著家外事的總共就一個冷面夫人,她自個就是唐門掌事。這算什么?幫襯丈夫,幫襯自家,就是九大家女兒的命?這就是九大家女兒的出路?”
“她若想做事,還是有法子。”李玄燹道,“九大家女眷里還是有辦事的人。”
“遇著旱澇,當個活菩薩降臨人間,發點錢糧,露個面撫慰撫慰災民,蹲下吃幾棵野草,落兩滴淚,悲天憫人一會?九大家的姑娘比她真心的未必多,比她會演的不會少。”顧青裳向來敬愛師父,從不敢大聲頂撞,更不用談忤逆,可為替沈未辰抱不平,此刻語氣竟有些重了,“就算嫁給三爺這樣的英雄,也就是生孩子,養孩子,支使下人,算帳持家。三爺能讓她出門,能讓她管事嗎?何況她還不見得喜歡三爺。”
李玄燹看著顧青裳,眼中并無責備,仍是溫柔愛護之意,搖頭道:“她不是你書院的學生,走什么路由不得你做主。你今日愛惜她,也許過些年,你會后悔今日莽撞。”
“我沒替她選,只是帶她出去看看。”顧青裳大聲道,“要被關著還是飛出去,都得是她自已樂意。”
她話一出口,方覺自已失態,轉過頭去,見書院孩子紛紛探頭來看,個個神情訝異,忙收斂心神。幾名先生知道年長者是衡山掌門,哪能這樣被看熱鬧?忙驅趕孩子進屋。
顧青裳覺得失禮,垂首低聲道:“師父,弟子失態,請師父責罰。”
她從未這樣與師父說過話,沈未辰與她相交不過數月,雖然兩人極為投契,許為知已,但她也料不到自已會為了沈未辰與師父爭執。
或許是因為沈未辰太好了,美貌、善良、聰明、細心,既無九大家貴冑的架子,又是武學奇才,彷佛天下間所有好處都集于她一人。她若是個男人,天下定有她的名聲,就因為是個女人,是九大家的千金,后半生的命就像早已注定了似的。
天曉得自已多不甘心?如果連沈未辰這樣的女子都被注定了下半生,其他姑娘還有什么指望?難道個個都得認命?也因為這么不甘心,才會與師父爭執吧。
李玄燹望向中庭,園中栽著一株梅樹,孤零零的,只此一株,顯得有些寂寞。她走到梅樹下,抬頭望著枝丫,道:“這里也種了梅樹呢。”
顧青裳道:“師父喜歡梅花,我就種了,只是地方小,只栽了這一株。我來到這,每次見著它都能想到師父。師父怎么教我,待我怎樣好,我就要怎樣教這些孩子,待這些孩子怎樣好。”
她方才對師父無禮,此刻思之猶然慚愧,這番話雖是說來和緩氣氛,帶著些撒嬌的意思,卻也是真情實意,肺腑之。
李玄燹沉默良久,開口道:“你既然這么愛管沈家的事,那就嫁去沈家吧。我打算把你許配給沈公子。你當了她嫂子,對她說什么也方便。”
顧青裳大吃一驚:“師父!”
李玄燹道:“你們在崆峒闖下大禍,消息早傳來了。協助彭小丐抓華山三子,點蒼跟華山不會不出面威逼青城,衡山要鞏固跟青城的關系,聯姻是最有用的。你嫁給沈公子,衡山就是青城的后援,足夠跟點蒼華山分庭抗禮,就算沈家姑娘嫁給華山或點蒼,女兒終究是外人,沈掌門這一票都不會動搖。”
顧青裳大聲道:“憑什么女兒嫁出去就是外人?難道我嫁給沈家,師父就不把我當弟子看了?”
李玄燹道:“你覺得不公道,師父也覺得不公道,但世情如此。冷面夫人只有一個,你若想改這世情,就得先順著這世情。”
李玄燹抬頭望向梅樹,樹枝上未見花芽,也不知這株梅樹開不開得了花。過了會,她緩緩道:“你難道就不想讓這天下看女人做一次主?”
※※※
顧青裳送走了師父,答應了稍后回衡山復命,返回書院。剛推開門,她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是離開書院不久的學生陳孟南正與玉瓶兒說話。兩人就站在門后,見她回來都吃了一驚,玉瓶兒更是紅著一張臉。陳孟南見著顧青裳,甚是歡喜,喊道:“顧姐姐!”
顧青裳見陳孟南掌心放著一小塊白閃閃的物事,見著自已,立即收至身后。她好奇心起,問道:“手里是什么?”
陳孟南臉一紅,正要收起,被顧青裳一把抓住拳頭,笑吟吟道:“做什么壞事呢?”說著扳開他掌心。原來是一塊小小的鐵制品,模樣像觀音菩薩手持的玉露水瓶,雖然粗糙,也頗具形貌。顧青裳不由得笑道:“挺有幾分模樣的。”
陳孟南與玉瓶兒同時來到書院,這當中故事還與顧青裳建立這青衣書院有些淵源,顧青裳自然清楚兩人關系。只是當時兩人年紀尚小,現在陳孟南都到了離開書院的年紀,方才玉瓶兒說他去了應家鐵鋪做工,想來是在那里學會的手藝。
顧青裳原本情緒低落,見著昔日學生重回書院,心情略放寬了些,不由得起了捉弄之心,笑道:“挺好看的,送給顧姐姐好不?”
陳孟南甚是尷尬,瞅了眼玉瓶兒,玉瓶兒點了點頭。他本想開口,卻又猶豫,過了好一會才道:“這是我用鐵鋪里的廢料打的,原是要送給玉瓶兒。顧姐姐喜歡,我再打一個送你。”
顧青裳故作不悅道:“第一個不送我,送玉瓶兒?算啦,第二個也不值錢。”
玉瓶兒忙道:“不是!顧姐姐喜歡,就送顧姐姐吧!”
顧青裳又道:“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等明年玉瓶兒也離開書院,到時你們自已過自已的日子,想來也不會再來書院探望,我留這玩意干嘛,放著生銹嗎?”
陳孟南窘道:“書院我會回來的,這兒還有許多弟妹呢。可這……這……顧姐姐是我恩人,可我要跟玉瓶兒過一輩子,所以……唉……這不一樣……第二個第三個我都給顧姐姐,就這個……”
玉瓶兒聽他說得坦率,不由得大羞,臘月天里,臉紅得像火燒似的。顧青裳見兩個孩子窘迫,笑道:“逗你們玩呢,還真搶你定情信物?”說著將鐵瓶交給玉瓶兒,道:“這玩意你得上油,不然很快就銹了。”
玉瓶兒道:“我每天都上油!”
陳孟南忙道:“我時常看著,不會壞。”
這是陳孟南離開書院后第一次回來,還帶了一袋蜜餞。顧青裳就坐在院前階梯上,看著書院那群孩子圍著他二人。只聽陳孟南喊道:“都有,別急,都有的!”顧青裳見他把紙袋交給玉瓶兒,自個卻走了過來。
“別一掙到錢就裝闊,省著點花。”顧青裳見他走來,囑咐道,“以后多來看看弟弟妹妹就好。”
“顧姐姐,我跟陳先生說好了,我在應家鐵鋪當學徒,包吃包住,一個月還有三錢銀子供給。我留個一錢購置些雜物也敷余,剩下兩錢雖然少,但我想留給書院,給弟妹們添些衣食也好。”
顧青裳揮手道:“你這兩錢銀子抵什么用?還不如攢起來,以后有你窮的時候。”
陳孟南道:“書院也很缺錢。”
顧青裳搖搖頭,道:“現在缺,興許以后就不缺了。”
她望著中庭梅樹,若有所思。
※※※
沈未辰回到青城,立即請來朱門殤醫治。沈雅自去向掌門匯報,只留雅夫人照顧女兒。
朱門殤檢視傷口,道:“我不是給你們留了金創藥,怎地不用?”口氣極是不滿。
沈未辰答道:“路上送人了。”
朱門殤慍道:“送誰用得了這么多?!”又道,“這下好,傷口得留疤。”
雅夫人聽了,險些暈過去,急忙道:“朱大夫你醫術高明,肩膀上那兩道傷口都沒留疤。小小還沒出嫁,肚子上這樣一道傷,能看嗎?”
朱門殤替沈未辰掩上棉被,起身道:“方敬酒的劍利,傷口雖深,創面卻小,我人又在左近,第二天就替小妹上了藥,又用了密傳的生膚膏,這才不留疤痕。現在這道傷口雖然也是利器所成,但在天水耽擱了幾天,總算這大夫還有點本事,施救得當,可總會留下些痕跡,頂多淡些罷了。”
“多淡?太陽底下看得見嗎?”雅夫人忙問道。
“太陽底下都看不見,那不就睜眼瞎了?”朱門殤暗自翻了個白眼,道,“總之看得見。”
沈未辰安慰母親道:“這傷口不大,看不清的。”
雅夫人大怒道:“一寸多了,還叫不大?難不成要一尺才叫大?就叫你不要亂跑,你去漢水干嘛?那個顧青裳忒沒教養,怎地拐帶別人家姑娘出門?我讓人通知李掌門,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不,得讓她親自來青城謝罪才行!不,謝罪還太便宜她,得重罰,重罰!非要李掌門給個交代不可!”
沈未辰道:“跟顧姐姐沒干系,是我自已要去,顧姐姐只是幫我。要怪也得怪明不詳,是他傷了我。”
雅夫人道:“通緝早發出去了,五百兩懸賞,不抓回來千刀萬剮怎么甘心?唉,通緝也太便宜,應該發仇名狀!”
沈未辰忙道:“別發仇名狀,通緝就行!”她這趟出游,見識漸多,對仇名狀這禍延子孫的制度實是厭惡。
雅夫人正要再說,朱門殤道:“雅夫人,別打擾小妹了。休息不夠,疤痕會更深。”
這話果然有用,雅夫人立時噤聲,過了會道:“朱大夫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小小說。”
朱門殤道:“長話短說,小妹需要多休息。”
雅夫人道:“就幾句。”
朱門殤離去后,雅夫人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巾,問道:“這是哪來的?”
沈未辰認得是嚴烜城所贈的手巾,不滿道:“娘,你翻我房間?”
雅夫人道:“不在你房里找線索,上哪找你去?我瞧著這是兩句情詩,是不是那個李景風送的?我打聽過這人,一年多前還是個店小二,惹這么多麻煩,就算救過你哥,幫他在青城找個差事也就夠了,竟然還跟他結拜?真不懂你哥在想什么!”
提起李景風,沈未辰不由黯然。他終究跟了夜榜去,眼下也不知生死如何……
雅夫人見她默然不語,以為默認,訝異道:“真是他送的?”
沈未辰苦笑道:“那個邂字景風都不知道會不會寫呢。跟他沒關系,是嚴大公子送的。”
雅夫人聽說是華山嚴家公子所贈,笑逐顏開,喜道:“原來是華山世子?這樣說來,你去漢水也不是只為了找人?”說著眉頭一皺,又道,“可近來華山跟咱們青城交惡……行,我跟你爹說去,看這事怎么處理。”
沈未辰知道母親誤會,忙道:“娘,別多心,這就是普通禮物,我不想嫁人。”
雅夫人笑道:“騙你娘沒讀過書?這字里的意思娘可清楚得很。難怪你連三爺都不嫁!你不拿出來,是怕爹跟掌門為難吧?別怕,這事娘替你做主!”
沈未辰大急,待要起身,起得太急,牽動傷口,一陣劇疼,不禁“唉喲”一聲。雅夫人忙扶住她道:“起來干嘛?快躺好,躺好!”
沈未辰實在不想與母親糾纏,只道:“女兒真沒那個意思。這詩只有上半段,是不求再會之意,我沒酬還下半段,就是暗示,嚴公子是豁達君子,飽讀詩書,當能理解。娘若不信,可以問哥哥。總之,這事不要讓爹知道,別給他添麻煩。縱然說了媒,我也不嫁。”
雅夫人素知女兒細心熨貼,不知她是真心如此,還是怕嫁與華山會給青城添麻煩,當下半信半疑,只道:“自已跟你爹說去。”
沈未辰點點頭,又問:“哥哥呢?”
雅夫人皺眉道:“還提你哥?你的事都是他惹出來的!前回是為了救他,這回又是替他找兄弟!”
沈未辰低聲道:“是我自已要找的。”
雅夫人正要再說,朱門殤在門口敲了兩下,雅夫人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