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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57章登仙有路</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57章登仙有路</h3>
車座里鋪了軟綿綿的絨毛墊子,楊衍聞到車廂里泛著股淡淡的香味,似乎事先用香熏過。車廂寬敞,就算伸直了腿也碰不著對座,椅背上雕著四只貔貅,兩側合計八只,楊衍只覺得雕工精細,分不出深淺。馬車走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平穩,也許是駕車的技術好,也可能是車子穩重牢靠——畢竟是少見的四輪大車。
這是襄陽幫主的座車,自然有他的氣派,就算不是身份,起碼也是財力上的氣派。只是楊衍沒想到俞繼恩竟會邀他同車,畢竟同行的車隊很多,而自已只不過是一個武當弟子,而且是低等弟子,即便是掌門徒弟,這樣的禮遇也太重,何況自已之前去襄陽幫,俞繼恩也只是客套尊重,可不見如此青眼。
“楊兄弟多大年紀?”俞繼恩問。
“十九。”楊衍納悶,“幫主為何問這個?”
俞繼恩緩緩道:“我記得楊兄弟還沒領到俠名狀吧?這段時間在武當學藝,若有所需,盡管問襄陽幫拿。”
“原來是為了籠絡?那還真找錯人了。”楊衍暗暗冷笑,口中道:“不用了,我花不了什么錢。”
“楊兄弟救了我一艘船,得值上千兩銀子,該當的。”俞繼恩看著楊衍,若有所思,又望向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
“這趟上山后若有空,我再與楊兄弟談談。”
楊衍甚覺古怪,不知俞繼恩在盤算什么。
武當山位于丹江口,是漢水丹江交匯處,襄陽幫送來的藥材在此卸貨后直上武當山,是湖北僅次于襄陽、宜昌的繁華城市,主要販賣各類煉丹藥材、器具等。武當派盛行煉丹,是大主顧。每年在丹爐藥物上的花費不啻百萬兩。山上道觀林立,有個好事的人花了四個月數過,這些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道觀竟有一千四百四十二座之多。這還是十七年前的事,這幾年估計又多了數十上百座,這些道觀多半是武當弟子所建,在武當派周圍前前后后錯落,跟個屏障似的。這些武當弟子之所以建造道觀,卻不是為了保衛武當,只是為了煉丹方便,自家有個丹爐就不用跟師兄弟一起搶。建造道觀的弟子死后,由弟子的弟子繼續接掌,要是斷了香火也不用擔心,不多久便會有其他道士入住,倒也有幾分楚人遺之楚人得之的灑脫。
楊衍還記得四年前他初到武當時,自山下往山上望去,震懾于滿山遍野星羅棋布的道觀,當時只覺得氣派壯觀。其實這些道觀蓋得毫無章法,現在再從山下往山上看,只覺凌亂丑陋,殊無莊嚴氣息。
與其他九大家相同,昆侖共議后,武當也重新擴建玄武真觀。城墻高四丈六尺,每二十丈設有崗哨,左右各五,每個哨所安置十名守衛負責了望看守。東南西北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大門,正門是朝北的玄武門,從玄武門走入,先是一大片方便香客禮拜的空地,之后是停客所,更之后便是供奉真武大帝的北極殿,北極殿兩側及后方則是供奉其他副神的側殿共十四間。穿過北極殿,后方是道居,即是楊衍等一般入門弟子的居所,共有十二列三百六十五戶,住著低等弟子千余人。再往里走是迎賓廳,那是接待貴客的地方,接著是丹房、步天樓、靜心房、膳堂、雜役堂、三司殿等各式公辦所在,接著是供貴客居住的云天居,過了云天居就是別有福地,那是武當中具有相當身份的要人居所。最后方則是雜物房、藥房,然后就是通往后山的朱雀門。
馬車自玄武門進入玄武真觀,在停客所卸下禮物,楊衍下車指揮。見兩人走近,認得是錢廣、霍偉兩位師侄。
錢廣見馬車只有十余輛,不悅問道:“衍師叔,怎么就這么多?”他雖口稱“師叔”,語氣卻無絲毫尊敬之意。
楊衍道:“這是俞幫主的禮物,雖然少,但貴重。”
錢廣道:“怎么是俞幫主的禮物?不是祖師叔伯的藥材?”
楊衍道:“船在路上被劫,藥材都沒了。”
錢廣皺眉道:“不是讓你押船?怎么又被劫?”
霍偉道:“你是掌門太師伯的徒弟,押艘船也能押丟,真是個廢物!”
楊衍也不理會兩人,只問道:“師父在哪?”
霍偉道:“怎地,要向掌門師伯告狀?還是哭訴委屈?”
錢廣問:“你說船被劫了,怎么你還沒死?該不是棄船逃命?還是跪地求饒了?”
霍偉道:“我看是跪地求饒了,說不定還含了人家卵蛋!”
兩人哈哈大笑,楊衍大怒,喝道:“你說什么?!”說著上前一步。錢廣見他走近,故意退了一步,說道:“你別靠這么近,滿嘴都是雞巴味呢!”
楊衍忍無可忍,猛地一拳朝錢廣臉上揮去,錢廣避開大喊:“玉成師伯!衍師叔又打人啦!”
一名站得稍遠的道士聞聲走了過來,見楊衍揮拳打向錢廣,他武功較高,一把抓住楊衍,順手一攢將他推倒在地,罵道:“衍師弟,你又想干嘛?!”
錢廣道:“他押丟了太師伯的船,被我們問起,作惡要打人呢!”
楊衍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灰塵,怒目而視,只是不語。
玉成子問道:“船丟了?你怎么辦事的?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用啊?”
俞繼恩坐在車上聽著,直到現在方才下車,道:“楊兄弟少年英雄,要不是他,襄陽幫不知還要損失多少。道兄說他沒用,這不是把襄陽幫都給罵進去了?”
玉成子吃了一驚,見俞繼恩下車,忙拱手行禮:“貧道玉成子,見過俞幫主,失敬!”錢廣與霍偉也連忙行禮。
俞繼恩道:“楊兄弟力戰河匪,智勇雙全,我正要在掌門面前好好夸獎他。道兄,我襄陽幫靠他救回一條船,他若是廢物,那襄陽幫上下,豈不全是廢物中的廢物?”
襄陽幫是武當第一大幫,不僅繳稅最多,平日禮物也最是厚重。玉成子哪敢得罪,連忙道:“不敢!不敢!那是大功勞。是小的不知輕重。失了。”
俞繼恩這才接著道:“襄陽幫俞繼恩求見掌門。請代為傳達。”
玉成子忙道:“當然,貧道即刻前往玄武真殿轉告華陽師伯!”
華陽子是掌門玄虛師弟,現今的武當知客道長,名為“知客”,實則由他處理武當一切對外事務,是個八面玲瓏的道士。
玉成子說完就走,錢廣與霍偉見俞繼恩在,不敢再找楊衍麻煩,搬了禮物入庫,再也不出。楊衍知道俞繼恩聽到方才發生的爭執,他早已習慣,也不覺尷尬。只是心中冷笑:“你現在知道我在武當的地位,還想著招攬我不?”
又等了好一會才見玉成子快步跑來,說道:“華陽師伯請俞幫主在迎客廳稍等。”又轉頭對楊衍道,“沒你的事了,回房歇息去。”
俞繼恩道:“有些事還需要楊兄弟交代。”他對楊衍道,“你若沒其他事,跟我一起去如何?”楊衍點點頭。假若俞繼恩要說服師父昆侖共議的事,自已也好說些華山的惡形惡狀,但凡任何能讓嚴非錫不痛快的事于他而都是痛快的。
兩人來到迎客廳,華陽子早在等待,俞繼恩拱手道:“仙長久等了。”寒暄片刻,華陽子問:“俞幫主,我聽說這趟船又被劫了?”
俞繼恩點點頭,楊衍道:“是華山派人劫的!”
華陽子訝異問道:“你怎知道?”
楊衍道:“不是他們主使,哪有河匪劫了船不下貨,又趕著去劫另一艘?還壞人姑娘清白,這是天下共誅的大罪!讓齊盟主知道了,還不勒令華山剿匪?沒包庇,尋常船匪能有這么大膽?”
華陽子想了想,道:“掌門正在煉丹,俞幫主你且歇下,等明日向掌門稟告。”
又是煉丹!楊衍心想,活人的事都管不好,真當了神仙,也是糊涂神仙!
俞繼恩道:“明日也好,我還有幾位朋友過兩天會到,先知會仙長一聲,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華陽子問道:“是什么朋友?”
俞繼恩道:“是青城世子沈玉傾跟他的堂妹沈姑娘。”
華陽子訝異道:“青城世子?”
俞繼恩道:“是。俞某這次前來也是受了沈公子所托,代為引薦掌門呢。”
華陽子點頭道:“有勞俞幫主了。”
楊衍道:“既然師父明天才會出關,那先與幫主別過。”
俞繼恩拱手道:“不耽擱楊兄弟歇息了。”
※※※
武當的弟子房間是四人一間,即便掌門弟子也與其他人無異。楊衍回到住處,推開房門,只見自已的衣柜已被掀翻在地,遍地衣衫凌亂,床上的棉被也被掀翻,堆在床角一頭。衣服上積了不少灰塵,看來是一出門就被人破壞了,楊衍問道:“杜師弟,你知道是誰弄的嗎?”
那杜師弟單名一個直,才十二歲,昨夜吃了冷粥鬧肚子,沒參與操課,正坐在床頭,聽楊衍問起,慌張道:“我……我不知道……”
與他同住的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打小進武當學藝,楊衍知道與他無關,也不追問,掀起棉被。
杜直喊道:“小心!”
楊衍心中警惕,輕輕掀了開來,只見棉被上沾著一坨黃色粉末,還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心中不解,轉頭望向杜直。
“他們……在你床上……拉了屎,我們不敢擦……就……你去了一個多月……”
楊衍道:“難為你們了,那幾天熏壞了吧?”
杜直低著頭,不敢說話。
楊衍是玄虛最后一個弟子。早些年玄虛收過不少弟子,后來他平步青云,便少收徒弟,畢竟身份漸漸不同,收上一個弟子已經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
楊衍入武當時鬧過些糾紛,看守弟子沒聽說過仙霞派,想騙他的純金令牌,幸好一位耆老記得往事,幫楊衍引見了玄虛。由于曾祖父楊景耀的關系,玄虛對楊衍另眼看待,破格收他為徒,這讓他遭人嫉恨。眾人一開始只是聯手排擠欺負,楊衍告知師父,師父只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楊衍是個性烈如火的人,為了學藝,忍了一陣,卻是越忍越烈。對方欺他武功低,不時動手動腳,有次他被同房的三名弟子圍攻,被打得全身青一塊紫一塊,再問師父,師父又說:“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過三年,看他如何。”
三年后如何不知道,當天晚上他就走到那帶頭的弟子床前,拾起木棍,照著頭就是一陣狂搗,旁人攔都攔不住,直把那弟子打得頭破血流,險些給活活打死了。
另兩名弟子見他狂性,都生了懼意,連夜搬離。可楊衍并未忘記,一個月后,他趁著練武之際,提著木棍打斷了另一名弟子的腿。他打得又快又狠,對著脛骨就是一棒子,打骨折了還不干休,要不是那人抱著腿滾來滾去不好下手,另一條腿就不會只是淤血這么簡單。
玄虛知道此事,把他叫來喝叱,問他怎能如此傷害同門,下手如此不知輕重?須知萬事和為貴,身帶戾氣,如何修仙?
楊衍回說知道了。
最后一名弟子搬到離他最遠的房間,從此避開他,楊衍也不再過問,好像真放下這件事般。一年后,他們在玄武真觀門口巧遇,一陣搏斗,他打斷了對方四根肋骨,那人養了兩個月的傷。
那一年多來,他沒少被欺負,也沒少報復。楊衍武功不行,卻有一股狠勁,一種下死手的狠勁,別人對他是欺凌,他動起手來卻像殺人似的狠,大家都相信如果沒人攔著,他真會殺人。但沒人知道他這狠勁是從哪來的,到后來,沒人敢正面欺負他,卻背地里使各種小手段,弄到最后也沒人敢跟他同住,被迫與他住在一起的都是些新進弟子。
至于師父,卻是對他說:“你戾氣太重,要修身養性。你與嚴家的仇恨早已化消,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何不好好學武,尋個地方安身立命?”
又說:“你用功雖勤,但居心不正,現在學上乘武功,反而妨礙你。先從些粗淺的學起,把性子養緩了再作打算。”
他入門四年,竟沒學到一門高深功夫,連比他晚入門的弟子都學得比他多些。他一有空,反反復復練的仍是彭老丐教他的那招“縱橫天下”。
楊衍脫去被套,去外面打了桶水,將被套放入水中一泡,頓時涌出一片黃,本已散去的臭味又浮了出來。他回頭收拾房間,只見自已的衣服被剪破了好幾個洞,他拿起縫衣針,一針一線補上,線頭歪七扭八,慘不忍睹。
他想起楊珊珊坐在桌前,哼著歌,用腳推著搖籃縫衣服的模樣,那時怎么就沒多問問姐姐該怎么縫衣服呢?
怎么就沒問呢……
※※※
第二天一早,楊衍照例練功打掃,沒聽著什么消息。過了中午,有人傳話說掌門出關,喚他過去。
楊衍到了掌門書房,敲門請安,聽玄虛“嗯”了一聲,這才進去。
“聽說船又被劫了?”玄虛問,“怎么回事?”
“是華山派……”楊衍剛說了這幾個字,玄虛立即揮手打斷:“我是問你怎么回事,不是問你誰干的。”他看著楊衍,面孔依然溫和慈祥,“慢慢說,發生了什么事?”
楊衍把船上故事一一說清,提到明不詳時,玄虛道:“這名字耳熟,喔……”他恍然道,“兩年前我去見少林方丈覺見,聽他提起過,果然是個聰明孩兒。他還在持齋念經否?”
楊衍道:“每日早晚持齋念經。”
玄虛點點頭,道:“佛門修佛,我們道家修仙,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要拋掉這臭皮囊。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道,“我特地派你去壓船是為什么,知道嗎?”
“知道。”楊衍答道,“磨練我心性。”
玄虛點點頭,道:“那里離你仇家最近,到了那你卻會發現,山川依然是山川,人依然是人,不因名而改,不因情而改。華山不過就是個地方,跟別的地方沒什么不同。”
楊衍點點頭,他開始回想師父對他的種種好處。確實,師父收留他,照顧他,雖然這幾年忙于煉丹,但總不會忘記他,每回出關閉關,有要事遠行,師父未必會見其他弟子,卻一定會召見他,他知道師父是關心他。
這是他忍耐師父的唯一方式。
“師父,事情還沒說完。”楊衍道,“還有后續。”
“接著說。”玄虛道。
楊衍把三人逃離,救出民女的事說完。他故意提起救民女的事,要引得玄虛注意,奸淫婦女是昆侖共議的大罪,尋常盜匪根本不敢犯。
玄虛卻道:“那個叫李景風的少年,人溺已溺,現在有這慈悲心腸的不多了。道設生以賞善,設死以威惡。行善道隨之,行惡害隨之。你得多學學他,多想些好事,多做些好事。”
多想些師父的好處,楊衍提醒自已,點頭道:“多謝師父教誨。”
“你這次救人救船,功勞苦勞都有。積了善報是好事,多想想那些被你救起的人,這就是‘不謂小善不足為也而舍之,不謂小不善為無傷也而為之’的道理。”
“是,師父。”楊衍想起他進武當的第二年,師父特地替他留了年糕……
“只是少了藥材……我這太上回天七重丹可怎么辦?眼前就差這一分火候,要是煉丹失敗,豈非白花了這么多年功夫……”玄虛皺起眉頭,很是苦惱。楊衍聽他換了話頭,忙問道:“師父,這太上回天七重丹真有妙用?”
玄虛呵呵笑道:“丹汞之秘我已盡得。煉丹需要福人、福地、福氣,武當集天地之靈,是福地,你說這福人福氣,我可有嗎?”
楊衍忙道:“師父自然有。”只要能讓師父不再說那些話,他愿意用任何方法哄師父開心。
玄虛道:“這顆丹藥我煉制十四年,兩年一重,反復淬煉,每次都親自掌控火候,怕有錯漏,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說著又皺起眉頭,“好不容易煎熬至今,就怕藥材不夠,耽誤吉時,功虧一簣。”
“這太上回天七重丹有什么好處?”楊衍問。
“當然是得道飛升了!”玄虛樂呵呵地回答,“最差也能鍛煉凡胎,延年益壽,增強功力。”
“恭喜師父,賀喜師父。師父白日飛升,我們做徒弟的也能雞犬升天。”楊衍心想:“要是整個武當都升天,豈不白便宜了其他門派?”
玄虛笑道:“你這趟回來大有長進,下去吧。”
楊衍問道:“師父既然升仙有望,能否先傳授弟子一些功夫?不然等師父成仙之后,怕沒辦法得您教誨。”
玄虛笑道:“又想騙我功夫?我都說了,你心性……”楊衍聞心中一沉,又聽玄虛道,“也罷,你也磨練了好些日子,是有長進,稍后便傳你一套八卦游身劍吧。”
楊衍忙問:“能傳刀法嗎?”
“刀殺氣太重,不適合你。”玄虛道,“劍是君子之器,適合修身養性。”
“是,師父。”楊衍無奈。他想多學些刀法補佐他的縱橫天下,可……也罷,劍法就劍法,聊勝于無。
“稟掌門,青城使者謝孤白來訪。”一名弟子前來稟告。
“青城使者?不是青城世子?”看著玄虛訝異的模樣,楊衍也大感納悶。他們是昨日中午抵達武當,沈玉傾晚了一天出發,可車隊規模比襄陽幫還大,怎樣也該晚兩天到,怎么只晚了一天就到?又怎會是謝孤白,沈玉傾去哪了?
他不知緣由,但這不是他能過問的。只聽師父說:“既然是青城使者,那且讓他等等,待我打坐練氣。他們若回房了,就明天再見吧。”
楊衍見師父要練功,告退離去。
※※※
謝孤白遞了名帖,與朱門殤一起被帶至迎賓廳等候。
“還沒見過武當掌門呢。”朱門殤道,“不知道楊兄弟的師父是怎樣的性格?聽他說,是個好人?”
“是不錯。”謝孤白道,“他有樁逸事。少林武當一向交好,兩派常有往來,少林寺的正定堂住持覺廣最喜挖苦人,有‘拔舌菩薩’的稱號,十年前,那時覺生方丈還在世,覺廣住持跟著覺聞住持來訪,聽說兩人聊了一個時辰。”
“聊了什么?”朱門殤問。
“不知道。”謝孤白道,“只知道覺廣住持之后立下毒誓,玄虛掌門不死,他終身不踏入武當。”
朱門殤歪著頭,覺得有趣。過了會,華陽子來到,雙方寒暄了幾句,華陽子問道:“聽俞幫主說青城世子來到武當,怎不提早告知?這豈不是顯得武當招待不周了。”
謝孤白知道這話是刺探,于是道:“且等俞幫主來了再說。”
不一會,俞繼恩聞訊趕來,問道:“怎么只有謝先生?沈公子呢?”
謝孤白道:“沈公子染了風寒,沈姑娘留下照顧,身體稍可便上山拜訪掌門。”
俞繼恩疑惑道:“好端端的,怎會染上風寒?”
朱門殤挑了挑眉毛道:“誰染上風寒之前不是好端端的?難道是壞端端的才能生病?你倒說說,生病前應該是什么模樣?”
俞繼恩嘴角微微抽搐,卻也覺得朱門殤說得有理,轉頭問華陽子:“敢問掌門幾時來?”
華陽子道:“我已派人去請,稍后便至。”
俞繼恩又問道:“景風兄弟呢,沒跟你們一起上山?他不是你們朋友嗎?”
朱門殤甚是訝異,問道:“你竟還記掛著景風兄弟?”
俞繼恩道:“他與楊兄弟、明兄弟救了我一艘船,大恩大德,當然記得。”
謝孤白瞇著一雙眼看著俞繼恩,過了會,一名弟子走上道:“掌門正在練氣,說要遲些見面。”
華陽子皺起眉頭,道:“掌門有事,還請幾位先回房歇息,等掌門有空再請幾位會談。”
“那也不用,我們在這里等。”謝孤白微微一笑,“我們初來乍到,對武當風俗民情甚有興趣,只是有許多不懂之處,正要請教仙長,不知仙長能否撥冗聊聊?”
華陽子一愣,道:“當然,當然。”
原本以為來的是青城世子,玄虛這才預備即刻來見,結果來的只是使者,便不急了。謝孤白清楚,若是這樣回房,只怕玄虛會拖到明日再見,嚴非錫已在趕來路上,耽擱越久越是不利。
謝孤白看似隨口問些問題,問起武當習俗風土,又問練丹要義,講起升仙掌故,他引導話題,惹得華陽子興致盎然,滔滔不絕,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只是朱門殤與俞繼恩聽得有些犯困。
直說到酉時,這才有弟子前來說道:“掌門來了。”
華陽子道:“掌門快到了,三位請稍候。貧道與謝先生一見如故,他日若有機會,當再促膝長談。”
謝孤白恭敬道:“這是謝某的榮幸。”
朱門殤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們玄武真觀里有沒有個叫江大的人?”
“江大?”華陽子想了想,“沒聽過。玄武真觀上下千余人,我記不得這許多名字,得查查。”
朱門殤道:“不忙,問問而已。”
沒多久,一股異香飄入鼻中,朱門殤低聲道:“伏苓、五倍子、雪蓮,拿去煉丹糟蹋了。”只見玄虛道長緩步走來,謝孤白見他仙風道骨,雞皮鶴發,臉色紅潤,看著約摸六十,頂戴道冠,穿一身紫金道服,上繡太極八卦圖像,有飄然出塵模樣,彎腰行禮道:“青城使者謝孤白、朱門殤參見掌門。”
俞繼恩也行禮道:“見過掌門。”
玄虛示意請坐,眾人分了主次坐定。華陽子道:“沈公子染了風寒,在宜昌休息,命使者前來致意。”
謝孤白起身,恭敬道:“敝家公子本欲上山拜訪仙長,無奈機緣不到,謝孤白代公子向掌門致歉。”
玄虛道:“沈公子年紀輕輕,正值年富力壯之時,會生病,那是日夜勞神之故。他是青城世子,難免憂思愁慮,我有一帖良方贈與公子:‘休離方寸搜丹藥,莫外周游覓妙玄,長使靈臺無一物,便成九轉產胎仙。’澄心遺欲,便能百病不侵。”
謝孤白拱手道:“仙長金玉良方,謝某必會轉達,在此代公子致謝。”
玄虛點點頭,道:“你們找貧道是為何事?”
謝孤白望向俞繼恩,俞繼恩拱手道:“此番前來,說是兩樁事,其實是一樁。第一樁,這一年來漢水上不平靜,時遇劫擾,武當的藥材都是從甘肅送來的,這就耽擱了諸位仙長修行。追根究底,背后有什么隱情,自是胸口掛燈籠——心照不宣。這又關系到第二件:華山圖什么?”
“圖什么?”玄虛問道,“就為了點蒼?”
俞繼恩拱手道:“掌門英明,見微知著。”
玄虛嘆氣道:“千帆過盡,熙熙攘攘,一為名,一為利。他若要這虛名,讓了他又何妨?李掌門也是奉了道的修行人,想來不會介意。”
朱門殤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腦勺去了,謝孤白不動聲色,他知道俞繼恩有辦法應付。果然,俞繼恩道:“若是平常,咱們謹記掌門教誨,退一步海闊天空,讓他一讓又何妨?可轉念一想,他殺傷人命,奸淫婦女,壞人名節,點蒼還沒當盟主就已如此肆無忌憚,若當了盟主,氣焰豈不更囂張?豈不要害死更多人命?要是輕允了,便是助紂為虐,相差不可以道里計。武當是福地,是天地丹爐精華之所在,更有福人居之,福氣存之。天自有道,懲惡揚善,若傷了天和,壞了武當地靈人杰,得不償失。”
玄虛點點頭,道:“說得有理。可藥材如何處辦?漢水這條河路終歸在陜西,你怎么走?”
俞繼恩道:“漢水也是崆峒的商路,他真進了漢水,崆峒不會罷休。就算他時常騷擾……”說著望向謝孤白。
謝孤白拱手道:“這就是這次少主來訪武當的原因。此后武當欠缺的藥物一律在青城與唐門采辦便是,這對青城有利,也對武當有利。”
俞繼恩又道:“以后青城也愿意協助襄陽幫看顧船只。武當青城聯手,華山再橫也不敢逞兇。”
玄虛點頭道:“有理,就照這個意思……”
忽然,遠方鐘聲響起,一共響了三聲,這是武當訊號,示意有貴客來訪,要知客道長出門相迎。俞繼恩來訪尚且在門口等待,派人通知華陽子,若不是因為他是武當境內最富裕的幫派之主,頂多指派其他道士迎接。但這三聲鐘聲卻是要知客道長即刻前往迎接,來客身份自然更加尊貴。華陽子皺眉道:“這是誰來了?我去看看。”說罷快步走了出去。
“還是趕上了。”謝孤白心下暗忖,“是嚴非錫來了。”他在朱門殤耳邊低語幾句,朱門殤低聲道:“明白,都聽你吩咐。這事我拿手,看我表演就是。”
俞繼恩一臉疑惑,問謝孤白道:“是你家公子到了嗎?”
謝孤白搖搖頭:“應該不是。”
※※※
楊衍正要前往膳堂用飯,聽到鐘聲,不由得一愣,心想:“難道是沈公子到了?”
他正要走,忽覺背后被拍了一下,他只道又有弟子要找他麻煩,正要喝罵,卻見是個秀美青年,不是明不詳是誰?只見明不詳穿著一身略顯寬松的道袍,梳了道髻,武當弟子眾多,他混在里頭,一時竟沒人發現。
楊衍訝異問道:“明兄弟,你怎會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