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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49章不可思議</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49章不可思議</h3>
甘鐵池在元字號里出生,那是武威最大的鐵鋪。
鑄造是崆峒冠絕九大家的技藝。除了鐵礦,甘肅另產有各色礦產,這些礦產為鑄造提供了各色原料。又因兵需,早在怒王時期甘肅便設有許多鐵鋪,昆侖共議后的前二十年,那還是崆峒的好時節,那時九大家出錢出力,從東邊運來大批石材,建造了崆峒城。
那時仇不過三代的規矩才剛定立,各家趁著還能借報仇的名義爭奪地盤,不住殺伐。那也是鐵鋪最好的年代,只要能把鐵片開了鋒,三百文就能到手,要是能打得一副好刀劍,三五兩銀子夠一家老小溫飽個把月,要是有把神兵利器……你得躲得隱蔽點,以免被人謀財害命。
元字號打造出來的兵器就算稱不上“神兵”,也絕對當得起“利器”兩字。更難得的是,產量大而質量精。能一次生產大量兵器的鐵鋪不多,元字號是當時鐵劍銀衛主要的兵器來源,老板元丙吉也成了武威的首富。
到了甘鐵池出生的時節,九大家的供給早就斷了,各自的版圖也大致成形,除了少數疆界還有些爭執,這武林算是平靜。那些趁著天下大亂時營生的鐵鋪絕大多數都改了行當,有手藝的繼續留著,沒手藝的買幾畝良田耕種為生,或者轉經商,又或者索性拿了自家的兵器練起武來,華山境內的武字堡就是這樣起的家。
元字號依然在,但已無過往的風光。幸好,能鑄造大量兵器的鐵鋪終究不多,每隔段時節,鐵劍銀衛弓箭槍頭鎖子甲等大量的兵器需求仍是由元字號供給。元家買了大畝良田,頗有改換行當的意味,老掌柜退休了,長子早逝,由次子元應成執掌這個老字號。
元應成是個踏實的人,九大家不動刀兵,行俠仗義的事都給門派管了。寶劍空利,深夜悲鳴,管多不管精、價美實惠才是正理。這也是元字號后來的方針,技藝不必精湛,又多又便宜才好。
甘鐵池第一次見到向海是在爐房,他正蹲在燒鐵的鍋爐前望著紅滾滾的鐵汁發楞。唇上掛著被高溫烤干的鼻涕痕跡。兩人打過招呼。甘鐵池問他:“你爹是爐房的嗎?”
問這句話,多少帶著點想抬高自已的驕傲,誰不知道爐房那些大塊頭兒都是賣苦力氣,沒點能耐的粗人。鑄房負責鍛造的師父才是有真本事。
“我爹是鑄房的。”向海反問“你怎么在這?爹不都說小孩子不準進爐房?”
這問題是多問的,他們的父親很快就大罵著追來。他們只得各自逃跑。晚上回家,免不了一頓罵。
向海與他同年,一樣有不服輸的硬脾氣,他們總是玩在一起,又時常吵架,吵不過就動手。向海高些,甘鐵池壯碩些。兩人時常鼻青臉腫的回家。大人都說下次再打,就不讓兩人往來,可兩人第二天照常一起玩,一起打架。也沒礙著誰的交情。
身為鑄師的兒子,他們總是比拼著誰的父親鑄造出來的兵器比較好。一開始只是吹牛,后來開始爭吵,最后不可開交,直到某次兩人各自偷了父親剛鑄好的刀互砍,砍到刀口卷了,確認了兩人父親的鑄術不相上下,才停止了這場無意義的比拼。
當然也是因為他們各自被父親狠狠打了幾十下屁股。那可是打鐵用的手,每一下都夠讓個孩子呼天搶地叫不敢。
十歲那年,甘鐵池跟向海在元字號的院子里嬉戲。幾輛馬車停在了門口,車上走下一名婦人與數十名壯漢。壯漢跟在婦人身后,顯得極為尊敬。
除了總是板著一張毫無表情的臉外,那婦人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只有那雙眼睛。甘鐵池只看了她一眼,就連忙轉過頭去。
那目光銳利的像是要扎進人心里頭去。
他們是來找老板元應成的。老板對那名婦人也非常恭敬,哈腰鞠躬,甚是禮貌,又招待婦人參觀元字號。
甘鐵池后來知道,那婦人就是唐門的二少奶奶,帶著人來研究袖箭的制作。
唐門對袖箭的要求極高,而袖箭的優劣取決于兩個地方,一是機括的設計,二是所用材質。
唐門對袖箭的需求大,單件工價高,對元字號而這是一筆重要的收入。冷面夫人走后,留下了八名據說來自金羽山莊的弓手參與袖箭的制作。他們改進了傳統袖箭的形狀,使其射程更遠更有力,當然,這必須符合機括的使用。
幾乎所有元字號的師父都參與了這精細活,但制作出的成品卻頗不滿意。唐門要的袖箭比平常更短小便攜,且希望能藏有更多箭支,這有相當的難度。兩人父親每天都是一臉疲憊,時常在工房誤了晚飯沒回來。他們倒樂著這沒老子的日子,日日嬉鬧,一下往爐房跑,一下往鑄房走。又偷了爹的鐵錘學著模樣敲石頭。那鐵錘太沉了,得兩只手捧著才耍的動。
這兩孩子早將鑄造當作未來的工作,為了這樁事,兩人又起爭執。
“你想這事咋辦?”甘鐵池問向海,當然是指唐門袖箭的事。“爹說工房畫的圖不行。片簧的空隙不夠,張力不足。工房反怪是爹的手藝不好。氣得爹就要掄捶子打人了。”
向海說:“得先把材料弄好。鋼的韌性不足,做出來的片簧力道就不足。我看他們全使錯了力。應該想辦法先把鑄材弄好才是。”
“就那塊鐵,還能弄出什么花樣來。”甘鐵池回嘴:“好材料那這么好弄到。既然是袖箭。當然得從機括設計下手。”
“呸,卵上無毛胡說大話,工房那些師父不會畫圖?你去跟人家指指點點?”
“你他娘的卵毛比我多?咱們脫了褲子一根根數,誰輸誰舔卵蛋。人家爐房的師父比你不會造鋼嗎?”
于是兩名孩子又吵了起來,一個說對方無理,一個說對方異想天開。這一吵,足足大半年互不搭理,直到向海生了病,甘鐵池帶了一塊蒸饃去探望他,倆孩子這才歸于好。
感情雖然恢復,鑄造上的事,誰也不能認慫。兩人開始往各自的方向鉆研起來。
沒等這倆孩子長大,元字號已為唐門設計了一款新式袖箭,一式兩發,威力也比往常大些。唐門滿意了,訂制了兩千品,元字號每年只能產出兩百品,分十年交貨。
但甘鐵池與向海卻對元字號的袖箭嗤之以鼻。甘鐵池畫了很多設計圖給父親看,但父親只是搖頭。至于向海……
十九歲那年,向海笑嘻嘻地找到甘鐵池,給他看了一張圖。
“這是什么?鋼爐?”甘鐵池皺著眉頭,“底下放的焦炭也太少。”那是一個下層滿布風口的煉鋼爐圖形。“你把焦炭放哪?”甘鐵池問。
“把生鐵置入,焦炭放在底層,之后鼓風。”
“火力不夠。”甘鐵池道,“這鐵水在鍋里凝成一團了。”
“要是放太多煤炭,煉出來的鋼脆度太高,打造不了好兵器。”向海說,“我們試試。”
“試你娘,哪來的錢?”甘鐵池罵道。向海的鍋爐需要很多銀兩來實現,這可這不是兩名年輕人試得起的玩意。而元字號已經無心在鍛造這塊繼續精進了。這塊老牌子,生產的是大量價廉物美的兵器。
“元字號沒用了。”向海道:“我們合開一間鐵鋪。你來鑄造,我來煉鋼!”
“我他娘的傻了才跟你一起喝風。”甘鐵池罵道:“元字號的餉銀少了嗎?”
罵歸罵,兩人卻是相對微笑。
于是甘向鐵鋪開張了。兩名少年離開了元字號,帶著父親給的銀兩,經營起自已的鐵鋪。
甘鐵池有天分,打造的都是精品,雖然花費的時間長,倆少年鑄造出來的兵器確實不同凡響,甘向鐵鋪的兵器漸漸有了口碑。他們攢著銀子,自行搭建了煉鋼爐。果不其然,第一次的試驗失敗了,鐵水在鍋里凝結成塊,好不容易造起來的鋼爐一次就報廢。
向海并不氣餒,又畫了第二張設計圖。這次仍以失敗告終。向海增添了煤炭的數量,雖然保住溫度,但控制火侯困難,煉出來的質量反不如前。
遇到困難的不只向海,甘鐵池一樣有困難。他所畫的設計圖過于精細,普通鋼材根本無法達到那樣的強度。
他們明白必須合作,才能造出那款袖箭。
鋼爐的構建并不容易,等到第五次測試鋼爐時,他們已是山窮水盡。兩人早已各自娶妻,為了建造這個鋼爐幾乎散盡家財。最后這次煉鋼,連元字號的老師傅也來看他們。
“這鋼爐不行。”老師傅皺起眉頭,“炭少鐵多,火力不足。”
向海不理會老師傅的警告,將鐵水倒入鍋中,開始大肆鼓風,把火力鼓到最旺。
奇跡發生了,鐵水在鍋爐中翻騰,冒出淡淡的煙霧,那霧中有褐色、綠色,仿佛還有些更淡的紅色。
倒出來的鋼水凝結后,老師傅們發出了贊嘆。
那是一塊上好的精鋼。
幾乎等不及這塊精鋼冷卻,甘鐵池就挽起袖子,鍛造袖箭需要的材料。
第二年,唐門來元字號取貨時,甘鐵池偷偷塞了一筒袖箭給唐門的使者,請他們帶回去給掌事的看。
一個月后,十余輛馬車停在甘向鐵鋪前。馬車上走下的婦人甘鐵池見過,只是他沒想到,當年的二少奶奶現今竟是唐門掌事,更沒想到她竟會為了這袖箭親自來到武威這間小鐵鋪。
冷面夫人只問:“你一年能給我幾品?”
甘鐵池跟向海所設計的袖箭一次能裝填三支,威力又比元字號設計的袖箭更大,他知道唐門一定會有興趣。
“這鍛造不易,不是普通師父能打磨出來的。”甘鐵池道,“一年最多只有十品,一品二十兩。”
“太貴,太少。”冷面夫人搖頭,“這東西沒用。元字號的袖箭一品只要二兩銀子,一年能給兩百品,足夠唐門的衛軍汰舊換新。你一年十品,產量不足,價格也高上十倍,且大了些,不實用。”
甘鐵池與向海都吃了一驚,為了鑄造這袖箭,兩人散盡了家財,雖然元字號跟他們買了不少新煉的鋼錠作材料,但這轉手的價格跟花費的功夫實在不成比例。
“要么更便宜、更多,要么更好、更貴。”冷面夫人道,“只有最好的才值得被尊敬,不上不下只是半吊子。”
“我們沒錢了。”甘鐵池咬牙道,“這樣下去,你只有元字號的袖箭能用。”
冷面夫人遞出了一張三百兩的銀票,這是一筆巨款。
“我只要六品,或者六十品。更好,或更便宜。”冷面夫人道,“兩年的時間,夠嗎?”
他們別無選擇。
這是甘鐵池第三次與向海發生爭吵。甘鐵池想制作更好的袖箭,向海卻不愿意。
“把這煉鋼法門帶去元字號,夠我們下半輩子無憂了。”向海說道,“這袖箭成本最多壓低到十幾兩,怎么做都是虧。我們也沒本錢再弄新的鋼爐。”
向海的考慮當然有他的道理。他妻子已經懷孕,正缺錢。新的煉鋼技術是他發明的,到了元字號,元老板肯定愿意再出錢讓他試驗。
可是自已呢?甘鐵池設計的袖箭如果沒有向海的鋼材,絕計無法完成。而新款袖箭造價太高,元字號早無心追求鑄造技術,只想制造便宜又好的兵器,自已的一身本事到了那里又怎么施展?可能看在向海的面子上,元字號會善待自已,或許衣食無憂,但這門手藝終歸給了元字號。向海留下了技術,自已留下了什么?
過往的爭吵或許還有求同存異或殊途同歸的可能,唯獨這次……
※※※
冷面夫人看著眼前的成品,即便是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她也不禁動容。
“一品五管箭,只比之前略大些,仍能藏在袖中,可以釘穿一寸厚的木板。我幫它取了個名,叫‘來無影’。”甘鐵池說道,“每一品都是我親自打造,一年五品,兩年可制十品。三百兩,冷面夫人覺得可以嗎?”
“只有十品,不能更多?”冷面夫人問。
“甘向鐵鋪剩下我一個人了。”甘鐵池黯然。
“你朋友去哪了?”
“去年他登山,失足摔落崖下。”甘鐵池難過道,“只留了一個遺腹子。”
冷面夫人點點頭,沒多問什么,只從懷中取出一疊銀票。
來無影必須用向海留下的鋼爐煉制精鋼,由甘鐵池親手打造。到后來,甘鐵池又改良了幾次來無影的設計,最后改成四管箭,威力卻更大,近距離射擊,即便箭上不喂毒藥也足以致命,每品要價五十兩,成了唯有唐門重要人物才能配置的暗器。
甘鐵池一直照顧著向海的妻兒。向海的遺腹子叫向英才。一年后,甘鐵池移居隴南武都。又一年,他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甘琪琪。
雖然換了地方營生,向海也已不在,但甘向鐵鋪的名號一直沒改下。甘鐵池畢生鉆研鑄術,利用向海的鋼爐熔鑄許多合金,打造出一把把利器。他擅于設計機關與各式奇門兵器,因此博得了“妙匠”的名號,連崆峒派也慕名而來,請他設計便宜好用的袖箭兵器。
向海的妻子臨終前,甘鐵池向她保證,等甘琪琪成年之后,就嫁給向英才,繼承甘向鐵鋪,以紀念兩家情誼。
又過了幾年,他收了一名徒弟,姓馬,甘鐵池為他賜名馬成鋼。
再過幾年……
※※※
馬成鋼才上了門栓,就聽著了敲門聲。
“打烊了,明天請早!”馬成鋼大聲道。
敲門的人也不啰唆,聽到馬成鋼這樣回答,再無響動,連問也沒問一聲。一般人多半會多問兩句,或者多求個情,這反讓馬成鋼好奇起來。
“外面的人還在嗎?”
“在。”外面的聲音答道。
“怎么不應聲了?”
“先生不是說明日請早?”門外的聲音答道,“我明日再來。”
“真是個老實人。”馬成鋼心想。
“外面是誰?”向英才走了過來,問道。
“客人,叫他明天請早。”
“才剛關上門,怎地不放他進來?”向英才問,“看個兵器,耽擱不了多久功夫。”
“甘向鐵鋪不差客人。”馬成鋼不耐煩道,“關門又開門,倒像是咱們不做這生意會餓死似的。怎地,賺不著錢心疼?”
向英才默然片刻,道:“我就問問而已。”
“怎么又吵了?”梳著兩條大辮子的甘琪琪瞪著一雙明媚的大眼問,“剛才門外有聲音?”
一見到甘琪琪,馬成鋼立即眉開眼笑:“師妹!有客人敲門,我打發走了,叫他明天再來。”
“喔?”甘琪琪甩著辮子,說道,“飯菜好了,今天有你愛吃的獅子頭呢。”
向英才聽了這話,皺起眉頭,轉身要走:“我去叫師父吃飯。”
甘琪琪忙道:“也有鹵牛筋呢。”
向英才停下腳步,一會,又徑自走去。
“連句謝謝都不會說,當自已是什么人了?”馬成鋼繃著臉,又對甘琪琪道,“你干嘛對他這么好?”
甘琪琪低著頭,道:“他畢竟是我未來的丈夫。”
“什么未來丈夫!”馬成鋼怒道,“師父養了他二十年,不欠他了!就那口破爐,要不是師父妙手,真能產出什么百煉鋼來?呸,幾十年前的老古董了!”
甘琪琪拉著馬成鋼的手,低聲道:“師兄,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別生氣了,爹聽到會不高興的。向師兄只是話少了點,是個好人。”
馬成鋼呸了一聲,轉過頭去。
甘琪琪慍道:“你這是發他脾氣,還是給我臉子瞧?”
知道師妹生氣,馬成鋼連忙涎著臉討好道:“我哪敢對師妹發脾氣?師妹……”說著執起甘琪琪雙手。甘琪琪臉頰一紅,輕輕掙脫,只覺馬成鋼握得更緊,只得轉過頭去,嬌嗔道:“你做什么?放手啦,別讓向師兄看到。”她雖這樣說,卻無掙脫之意。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馬成鋼問。
甘琪琪臉上更紅,低下頭道:“喜歡啊,怎不喜歡。”
“那跟師父說。師父疼你,肯定幫你解除婚約。那小子得了師父的手藝,頂多分他點家產,當個甘向鐵鋪的分店,餓不死他,要找哪個短命的當老婆也由得他。”
甘琪琪掙脫了馬成鋼的手,輕聲道:“這不行的,爹不打死我,也得打死你。”
馬成鋼道:“師父疼我們,不會的。”
甘琪琪搖頭,只聽腳步聲響,是父親與向英才一同走來。她叫了聲爹,迎上前去,挽著父親的手臂就走。
甘鐵池點了點頭,徑自走向廚房。
他醉心鑄業,甚少打理家事。三年前妻子尚在時,餐桌上還有些聲音,現今四個人吃飯,靜得像是半夜的睡房。向英才與馬成鋼各自夾了一塊雞肉給甘琪琪,甘鐵池皺起了眉頭,似乎頗厭煩他們師兄妹的相處模式。吃完飯后,甘鐵池才道:“我在鑄房,沒事不要來煩我。”
師兄妹三人應了聲是,各自收拾碗筷休息去。
到了晚上,甘琪琪正要入睡,忽聽見敲門聲,打開門,卻是向英才。甘琪琪皺起眉頭,低聲問:“這么晚了,你來干嘛?被爹看見了還不罵人?”
向英才微笑著,從身后掏出了一個羊脂白玉鐲子。
甘琪琪驚呼一聲,抱住向英才就往他臉上親了下去。
向英才卻摟著她的腰不肯放手。
“這玉鐲子不便宜吧?”甘琪琪靠在向英才懷里,低聲問。
“給你的都值得。”向英才向來沉默寡,只有對著甘琪琪時話才多些,“那野種老纏著你,你怎不跟他說清楚?”
“馬師兄人很好。他是真心喜歡我。”甘琪琪道,“再說,這幾年爹懶做兵器。鐵鋪都靠他維持……”
原來甘鐵池早對鑄造一般兵器失去興趣。這幾年甘向鐵鋪所販賣的兵器全是由馬成鋼打造。只是掛的仍然是甘鐵池的名號,妙匠的鑄品最少得七八兩銀子一把。換了馬成鋼的名字,只怕連一兩銀子都不值。
“屁!”向英才罵道:“若不是爹的鋼爐造出好鐵。他真以為是靠他的本事?瞧他那張狂模樣。我是忍他,不是怕他。”
隨即又慍道:“你老幫他說話,難道你也喜歡他?”
甘琪琪臉色一變,低下頭難過道:“我早晚是你的人,你現在就這樣猜忌我,以后成親了又怎會待我好?罷了罷了,這玉鐲子你拿回去。橫豎我們都有婚約,不用費這功夫討好我。”
向英才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馬師弟……他不死心。”
甘琪琪哭道:“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感情好。你老要我別理他,你們狠心,卻來逼我當狠心人。”
向英才軟聲安慰道:“我沒逼你。隨你,我信得過你。”
甘琪琪將頭埋在向英才懷中,這才破涕為笑。
若問這兩個男人她喜歡誰多一些,或許甘琪琪自個也不清楚。照著父命,她是該嫁給向英才,可她也喜歡看這兩個男人為她爭風吃醋的模樣。
這甘向鐵鋪里頭,只有她是最受寵的,也是最該受寵的。
※※※
第二天一早,甘琪琪提了門栓,剛開門,就見著一名少年站在門外。少年一張俊美秀麗的臉龐,盤著辮子,膚色白里透紅,穿著一襲粗布青衣。那青是天空色那種青,洗得發白,卻干凈,那本是粗料子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知怎地就顯得光彩了。
怎么有這么好看的人哪?甘琪琪不禁看得呆了。
“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少年說了來意,見甘琪琪并未理會,于是又道:“姑娘,我想打造兵器。”
甘琪琪這才反應過來,俏臉酡紅,忙道:“請進!”
馬成鋼問了一聲:“誰啊?”走上前來,見到是名少年,也覺訝異,打招呼道,“客官來得早。”
甘琪琪忙道:“是啊,這么巧,我們一開張您就來了。”
少年淡淡道:“我昨晚就宿在門口。”
馬成鋼訝異道:“你昨晚睡門口?”又一想,問,“你是昨晚那個客人?”
少年點點頭,過了會又道:“我一直沒走,就坐在門口。”
那自已與甘琪琪調情的對話豈不是都被他聽去了?馬成鋼心想,心底頗不踏實。
甘琪琪又問:“公子要買什么兵器?刀、劍、峨眉刺?還是……”
少年道:“我想請甘老先生替我打造一柄兵器。”
“要定制兵器?師父親自打造的?那可得不少銀兩,你有嗎?”馬成鋼覺得這少年怪里怪氣,加上他衣著儉樸,不似有錢公子,更是起疑。
甘琪琪嗔道:“師兄,你說這什么話?也不怕得罪客人?”又轉頭對少年道,“我師哥心直口快,公子莫介意。啊,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明不詳。”少年道,“日月明,語焉不詳的不詳。”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
“這里約摸是一百兩,還請點點。”明不詳說著,語氣甚是禮貌。
甘琪琪訝異這少年身上竟有如此巨款,卻不接過銀票,只問:“你要鑄造什么兵器?刀、劍?還是槍頭、鏈子鏢?這幾年家父年紀大了,不是什么兵器都接。”
明不詳搖搖頭,道:“都不是。”說著遞出一張圖紙。甘琪琪接過,馬成鋼也湊過來看。
“這是什么玩意?”馬成鋼罵道,“刀不像刀,劍不像劍,就是個大湯匙。中間鏤空,還要兩面開鋒?這也太強人所難!”
向英才聞聲趕到,說道:“拿來我看看。”
馬成鋼罵道:“看個屁!你又做不出來!”
向英才知他存心挑釁,也不回話,從甘琪琪手中接過圖紙看了看,不禁皺起眉頭,說道:“我問師父去。”說著快步離去。
馬成鋼搖頭道:“這一百兩忒難賺了。”
甘琪琪埋怨道:“你別老是招惹向師兄。”
馬成鋼撇了撇嘴,甚是不以為然。
甘琪琪對明不詳道:“客官進來坐會,待會爹親就有回復。”
明不詳點點頭,走進了鐵鋪大廳。甘琪琪正要跟上。馬成鋼忽然看見甘琪琪的手腕上多了一只羊脂白玉鐲子。不禁上前攔住問道:“師妹?你那鐲子哪來的?”
“我什么東西都得向你說嗎?”甘琪琪慍道。
“向英才送你的?”馬成鋼泛起一陣厭惡:“你脫下來,我買更好看的給你。”
“好看也不見你送我。”甘琪琪滿臉不悅,轉身就走。馬成鋼上前要攔,甘琪琪只不理他。趕忙著進大廳招呼客人。
都怪那個臭小子,馬成鋼暗怒。希望師父不要接這單生意。早點把那小子趕走。
甘向鐵鋪雖說是鐵鋪,可不比一般鐵鋪,而是一座三進大院,寬大整齊。前廳擺放著兵器,數量與一般鐵鋪相近,但每把兵器都端放在架子上,展覽般整齊肅穆,以刀槍劍等常見兵器為主,刀分鬼頭刀、厚背刀、斬馬刀,劍也有各式,長劍、短劍、鴛鴦劍等等。
明不詳對細細端詳這些兵器,問道:“這些兵器都是甘師傅親手打造?”
馬成鋼大聲道“是啊!不是師傅鑄造,哪有這么好的兵器?”
他這話說得毫無愧色,每個來看兵器的顧客都很滿意馬成鋼的手藝,從沒有人起過疑心。
然而明不詳只是點點頭,就站在前廳的桌前靜靜等待,再也不去看那些兵器。
難道這少年看出了什么?馬成鋼心底有些不踏實。
甘琪琪倒茶款待,又偷眼去瞧明不詳,心想:“真似個玉琢的雕像。”彷佛昨晚向英才所贈的玉鐲子都不及眼前這少年溫潤,一時間目光竟不能移開。
過了會,向英才快步走來,說道:“師父有請。”
明不詳點點頭,道:“多謝。”說著,對三人微微一笑。
甘琪琪看得癡了。
※※※
鑄房在三進院子的最里層,比前廳占地更廣,連同鑄鋼爐在內,器具一應俱全,還有個大水池,里頭整理得干凈整潔,除工具以外再無旁物。
甘鐵池見著這少年也是一愣,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么年輕的一名少年,只有……十七八歲?最多也就二十。
“你這兵器是誰設計的?”他問,“刃長一尺三,兩面開鋒,中間鏤空,刃面還有弧度。”
甘鐵池想了想,道:“這兵器可以作短劍刺擊,也能當短刀砍劈。它若刺入體內,挖出來就是一塊肉,歹毒無比。”
“我不打算用它殺人。”明不詳淡淡道,“只是防身。”
甘鐵池問:“這是你設計的?”
明不詳點頭。
甘鐵池搖頭道:“不切實際。刃身太薄,一旦與敵人兵器碰撞,馬上就要卷口變形。鍛造上也有難度,要有弧度已是不容易,如果是兩片刀刃一左一右合起來……”
“一片刀刃。”明不詳道,“兩片刀刃夾合有縫隙,容易損壞。”
甘鐵池點點頭道:“確實。”
“我去過元字號。”明不詳道,“本以為他們有資歷,能應我所求,但他們說沒這種材料,讓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