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婆婆好,我大姐呢?”小妹往內(nèi)探看。
“進來。”張小碗在內(nèi)屋聽到她的聲音,便揚高了聲音叫道。
張小妹一進,見她大姐臥在了榻上,便笑著走了過去,眼前沒得張小碗的吩咐,就往榻邊坐。
“唉,使不得?!逼咂乓灰姡@得忙從門邊大跑過來拉住了她,把她拉到一邊,搬來了凳子,才喘了口氣道,“您坐這。”
張小妹先是驚愣,隨后尷尬地被拉到了凳子上坐著,有些結(jié)巴地問她大姐道,“這,這……”
“這榻是老爺常歇著淺眠的地方,除了夫人誰也坐不得,就連這黑羔羊皮都是他親手剝下來的,您吶,還是別去坐的好,回頭要是讓他知曉了,到時他就要惱夫人了?!逼咂判χ?,又說,“我給您去端碗茶?可要喝喝那花茶,夫人可是最愛這個了。”
張小妹聽她說完,朝她看了一眼,點了下頭,臉色卻沒有剛才那么與她親昵了。
七婆也并不在意,朝她們福了禮,轉(zhuǎn)身就走了。
她服伺的是夫人,夫人不好說的,當然只得她說出口,想來,夫人也不會怪罪于她。
張小碗從榻上坐了起來,朝小妹笑笑,伸出手替她拔了拔耳邊的發(fā)絲,淡淡地道,“大人甚是講究之人,你莫怪。”
“我哪敢?!睆埿⊥脒€是有一些委屈的,她眼睛瞥過那柔軟的黑羊皮,嘴間有些艷羨,“姐姐你真是好命,果然熬到了好日子。”
張小碗聞心下一頓,抬眼看向她。
以前她的小妹,那口氣就跟她的眼神一樣驕傲,說得深些,便是她的口氣跟靈魂一樣驕傲。
可現(xiàn)下,張小碗現(xiàn)在卻從她的口氣中聽不到以前的東西了。
但這世上有什么是不變的?張小碗笑笑,輕頷了下首,“嗯”了一聲。
“小老虎成了善王,就快有了王妃,汪大人現(xiàn)在又待你如珠似寶,唉……”張小妹嘆道,“你這好日子啊,享也享不到頭。”
張小碗聽得臉色不變,笑著道,“可不是?!?
“姐姐?!睆埿∶媒械蒙跏怯H昵。
“嗯?!?
“我想托你個事。”
“你說?!?
“我想請你幫我家大強在懷善身邊謀個差事,哪怕是幫他外侄子牽馬也行?!?
“這哪成。”張小碗笑了,“家中的事哪少得了他,去牽馬也太浪費他的本事了。”
“可大強不想再種田了,”張小妹說到這,忸捏了一陣,道,“就是我,也不想看著他種田了,他長得甚是威風,想來當個……”
說到此,她便不說了。
張小碗也不在意,淡道,“不想種田了也好,跟著小寶行商就是?!?
“那個,他也做不得,也做不好?!皬埿∶眉奔钡卮驍嗨?。
張小碗看著她,小妹臉紅了,伸過手來拉著她的手,“你就幫幫我吧,我也想我兒以后有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父親,以前是我年小,事情懂得不多,才想著跟個老實人種一輩子的田,可現(xiàn)下不同往日,大強也是個有抱負之人,想來到了那戰(zhàn)場,他也定能護住懷善一二。”
護住懷善一二?張小碗在心里嘆氣,便是疼他親他的大舅二舅,也不敢說在戰(zhàn)場上護住他一二的話,小妹這口氣,托大了。
“行商有何不好的?你看你大哥二哥,不也現(xiàn)在有了好幾個商隊,家中不也是余錢頗多?”張小碗溫和地與她道,“便是種田,也只是讓你夫君當個管事的,我們都是農(nóng)家之人,知曉管好田土,填飽肚子那才是頭等大事,這并不比行兵打仗差,你也知,要是有得田種,吃喝不愁的,常人家都愿在家好好種田,哪有自己就想上那戰(zhàn)場的?”
“那是平常人家!可我們家現(xiàn)下哪是平常人家!”張小妹見她不松口,猛地撇過臉賭氣地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幫我,你怕那汪大人,可現(xiàn)下你已熬出了頭,懷善已經(jīng)是善王了,你還怕他說什么?你就不能有骨氣點?”
張小碗聽得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她悵然得無話可說。
人生可能就是這樣,在她與一些人日漸親密的時候,她就要與另一些人漸行漸遠。
昔日她跑著去鎮(zhèn)里買羊奶喂的小女孩,那個長大后有膽子為她打汪永昭的小姑娘,現(xiàn)在,她覺得她不幫她,她便委屈了。
張小妹轉(zhuǎn)回過頭,看著她大姐那沉默的臉,當下心里叫道了一聲不好,于是她伸出手,又去握住了她的手,不禁哭道,“大姐,是我不好,我不該說你,可是,你幫幫我罷,大強是有那真本事的人,你莫讓明珠蒙塵好不好?我在家中看著他郁郁的樣子,我心中也難過得很啊,大姐,我真的難受,大哥二哥都是有本事的人,我聽說姐夫還幫他們做生意,我也是你的妹妹啊,他是你的妹夫啊,為何臨到我們,你就不幫我們了?”
“那是生死不是兒戲的戰(zhàn)場,他有著美妻嬌兒,哪需上去?”張小碗穩(wěn)了穩(wěn)心神,柔聲笑道,“要是種田確是讓明珠蒙塵了,我就跟懷善商量商量,看哪里好讓他去,你看可行?”
“可行。”張小妹一聽,不禁破涕為笑,當下站起道,“我這就找大強說這好消息去,你歇著罷,我不擾你了?!?
說罷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朝著張小碗笑道,“我就知你還是疼我?!?
這次她說完,擦了臉上的淚,提著裙角就跑出去了。
張小碗坐在榻上,半會都直不起腰。
看著她滿身的蕭瑟,端著茶杯站在門口的七婆抬起手掩了掩眼,把眼中的紅意掩去后才走到她身邊,輕聲地與她道,“人長大后,就會跟以前不一樣了?!?
張小碗笑了笑,這才在她在的幫忙上重新半躺回到了榻上,她靠著榻椅,輕出了口氣,才道,“是啊,不一樣了?!?
人心這個東西啊,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不是什么善心都結(jié)得出善果的。
她要是少知道點,趙大強的事她要是沒從小弟那里套出來,她也不會有如今這么難受。
小妹也與他成婚這么多年了,他是何人,她哪能一點都不知?
便是這樣,她都到了她面前開了這個口,張小碗都不知是趙大強迷了她的心思,還是這好日子奪了她的心竅,讓她就這么走到她的面前,非要她幫她。
為了她嫁的這個男人,爹娘,兄長已經(jīng)為她擋去了太多是非,才有她現(xiàn)今的好日子過,難道她真不知么?
看來,這對夫妻現(xiàn)如今是欲壑難填啊。
“七婆啊……”張小碗閉上眼睛歇了半會,忍不住自嘲道,“莫怪人會變啊,以前我還道這娘家人是我最親的人,就是死都想要再回去看一眼再死,可現(xiàn)如今,我有了孩兒,有了這個都府要顧,便是現(xiàn)在的老爺,他穿得少了我都要擔心一下,卻甚少有那時間想念他們的,也莫怪她現(xiàn)下只為著她的夫君,為著她的家著想了,誰人不如此呢?”
說罷,她偏過頭,拿了帕子拭了眼邊流下的淚。
七婆看了看門邊那剛才悄聲進來,現(xiàn)無聲站在那看著夫人的老爺,見他一臉漠然,沒有靠近之意,她便靠近了臥榻處,輕聲地安慰她道,“都如此,您就寬寬心罷,多想想大公子他們,實在不行,您就想想,若是沒了您,三公子定會連孟先生的胡須都會扯掉也無人訓,如您所說的,到時沒您看著,他以后可怎么得了?”
張小碗一聽,便笑了起來,轉(zhuǎn)過身與她道,“可不就是如此?!?
說罷,覺得有些不對勁,往后抬頭一看,竟看到了汪永昭站在那。
她不禁一傻,問道,“您何時來的?”
汪永昭沒答她,她便看向了七婆。
“剛來的,剛來沒多久?!逼咂琶柕溃f完,就朝她福了福身,趕緊離了這內(nèi)屋,剩張小碗起身看著他半會,見他不動,只好向他伸出了手。
“您過來,讓我摸摸您的手,看熱不熱,我看看要不要給您加件衣服,今天這天兒又冷了些許了,”張小碗說到這嘆了口氣,“懷善成親那日,且莫要下雪才好,您說,別人看著我好了,我怎么覺得我這日子越發(fā)要操心起了呢,往日往那田中一站,不聲不響一日就過了,現(xiàn)下連歇息得一會,都要算著時間。”
這哪里是好起來了?張小碗在心里苦笑了一聲,孩子越多,背負的越多,走到今日,竟然已是完全身不由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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