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失意人強顏成大禮離傷酒與君相決絕
福長安悄然推開門,那房里靜悄悄的,卻是一室雜亂。他抬腳跨過一個翻倒在地的花樽,才抬頭看見被牢牢縛在炕上的和|。
“天。。。”福長安按下一聲驚呼,沒想到幾天不見,和|竟變成如此光景,自己這些天來的擔(dān)心全成了真。他一個箭步上前想要替他解開繩子,和|早上才發(fā)作過一次此時是力竭而息并沒睡的實沉,因而一個動靜就驚醒過來,朦朧間見有人撲在他身上直覺地就猛地掙扎起來,慘叫著死命蹬腿,福長安皺眉生受了幾腳,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反一把板住和|的肩頭:“你的聲音?!”
和|此刻才認清了眼前的人,漸漸地平靜下來,可一看見他就仿佛又看見了他身后的富察家!福長安看著他驚惶的雙眼逐漸被一層冰冷的憎恨所覆蓋,心里一緊:“怎么受的傷?為什么和琳要綁著你——你說啊!”
“放開。”這是和|第一次對福長安這樣聲色懼厲,他啞著聲冷冷地道,“我受傷與否,與你無干。”福長安知道和|身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否則不會他數(shù)次找他都被和琳擋在門外:“你不說,我也有辦法查的出來!”長安又露出了一抹象極了他三哥的篤定冷笑,那是他這種苦苦掙扎著的底層小民永遠也無法擁有的自信。和|閉上眼,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查?!查到富察家的主母身上么?“你走吧。”他沒有心力去恨他,卻同樣沒有心力去享受他此刻的憐憫。
“我不走!”他什么都不和他說!如果沒有他哥,他們會是最鐵桿的兄弟最親厚的朋友!是福康安橫插進來讓這一切成為泡影!他再次扣住他的鎖骨,如著魔一般地盯著和|頸間嫣紅如血的勒痕,“如果今天坐在這的是三哥,你還狠的下心叫他走嗎?!”
和|已經(jīng)來不及回答他的話了,四肢百骸里再次涌上他最熟悉最恐懼的顫栗:“你。。。你走!”他低著頭,用最后一絲氣力推拒著福長安,長安剛碰到他的手就感覺到了其中不同尋常地顫抖:“你——?”
“快,把我綁起來——”和|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成調(diào)的話,哆嗦個不停,福長安怔怔地看著和|不由自主地開始流淚發(fā)抖,忽然心里一驚——這這是抽鴉片的征兆啊,和|他怎么會?!
“把我綁起來。。。”和|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帶了幾絲哀求,他不能功虧一簣!長安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把和|重新綁在炕上,拉扯間衣服被扯下一大塊,敞露的胸頸間同樣是斑斑傷痕:“你怎么會抽上這個的?!”和|一面全力抵御充斥腦海心間的焦灼與痛苦一面只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不用你管,你走。。。”他不想任何一個人看見他犯癮時的丑陋模樣。
福長安此刻也怒了,發(fā)生那么大的事,和|卻一句實話不同他說只是一味地趕他走,他福長安即便樣樣不如人他也不能這么對他!他一怒之下掐住和|的下巴,面容也變地扭曲猙獰:“不用我管?你這么糟蹋自己也不用我管?!是了~我又不是三哥,你心里從來就沒有我!”
和|腦子里燒成一團糨糊,已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了,只是本能恐懼地掙扎著想甩開福長安的控制,甚至張嘴就咬——福長安吃痛地悶哼一聲,一種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地悲憤席卷而來:“你就這么憎恨我?憑什么老天樣樣眷顧他?!他能給你的我不能?”為落盡已然強扭過他的頭,蠻橫地吻了過去——憑什么誰都對他哥高看一眼,包括曾經(jīng)只寵愛他一個的傅恒,臨死前也只記掛著一個福康安,而他,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沒有!
“你干什么!”只聽得一聲暴喝,福長安只覺得一股蠻力把他周了出去,踉蹌地摔落在地,和琳丟了藥包一手抱起和|,怒目而視:“滾出去!就你們富察家了不起么!”他的雙手已經(jīng)層層纏滿了紗布,此刻看著和|痛苦難耐的模樣,忙一手緊緊地將他攬在懷里,另一手湊到他唇邊,柔聲道:“哥。。。”和|此刻痛到極至竟張口就咬,潔白的紗布很快再次被鮮血浸紅,和琳卻依舊端坐著,連眉毛都沒皺一下,看向福長安的目光充滿了冷酷與嘲弄。
福長安呆愣著看著和|不斷掙扎翻滾,猶如困獸一般兇狠暴躁地嘶咬著和琳的皮肉,和琳卻慢慢地將他越抱越緊,輕聲道:“哥,會過去的。。。會過去的。。。”
直到和|的身體逐漸癱軟,和琳才緩緩地松開他,替他擦去臉上糊成一片的眼淚鼻水,卻任由自己血流如注。“看完了嗎?”和琳冷著臉走到呆若木雞的福長安面前,“他只剩下半條命了,你還要怎樣?!我們與你這樣的貴介公子不同,我只求他能活下來——你放過和家吧。”
我。。。我沒。。。福長安想解釋什么,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看了癱在床上面色慘白的和|一眼,終于鐵青著臉轉(zhuǎn)身離開——
他為什么這么沒用,明明想對他好,帶給他的卻全是傷害!
到底是誰會下這么狠的手?!
“哥,他走了。。。”和琳拂過他汗?jié)竦陌l(fā),語氣輕柔,“咱們離開京城好不好?等你好一點了,咱們就帶上劉全,去找個合適的地方給你養(yǎng)病,我也不想當(dāng)什么官兒了,就當(dāng)個山野樵夫。。。”
一只手按住他,和|半睜著深深凹陷的雙眼看他——不過幾天時間,他整個人已瘦地不成人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絕不離開。。。”
“哥!”他明白他的執(zhí)著與不甘,可象他們這樣的家世憑一己之力什么時候能熬出頭!和|不可謂不是文武奇材,可先入官學(xué)再上戰(zhàn)場辛苦整整五年,除了一身的傷痛還換回什么?!
“我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和|望著和琳沾血的手腕,心里一酸,面上卻什么也沒表現(xiàn)出來:“。。。等我這個戒了。。。你替我,去馮家下聘吧。。。”
和琳騰地站起,不可置信地看著和|,他的臉上依舊是一片淡然,只是呆呆地望著殘破的屋頂:“早該。。。這么做了,這才是正道兒。。。正道兒。。。”
“蠢材!”福長安猛地一砸桌子,將酒瓶摔在地上,一屋子的侍女忙都跪下,誰也不知道這主兒究竟這段時間里吃了什么火藥,仿佛一點就著。
“你個沒用的奴才!叫你送藥過去,這么點小事你都做不好?!”福長安喝的有些昏頭,盛怒之下給了跪在地上的家壽一個窩心腳:“前幾次他不收就罷了,這次我都說了別說是我送過去的藥,你沒照我的吩咐做!?”
照了!家壽不敢躲,只能哭喪著臉辯駁道:“可奴才沒找著機會送藥——”
“放屁!你把藥就望劉全手上一送能有多難?!”
“四爺。。。今天是和大爺大喜的日子,一大早就望馮府迎親去了!”
什么?!福長安酒醒了大半,重又跌坐在椅上,離他上次在和家被趕出來還不過一個月,和|就要和馮家聯(lián)姻?!他,他的病——
正在心亂如麻,府里已有人飛身來報:“四爺,三爺回來了!夫人命大家伙兒都去前廳!”
哦?這一瞬間,福長安所有的情緒都化作唇邊噙著的一絲冷笑——凱旋而歸了么?但是總有什么事情是你掌控不了的!他真有些想看,他那個似乎永遠英明神武的哥哥知道這事會做何感想——
我終究是得不到了,那么你又如何?
和|走入新房,一個月的戒毒使他活活脫了一層皮,形消鎖立地幾乎風(fēng)一吹就倒,青白的臉色即便在一身紅衣的映襯下,也沾染不上一絲喜意。
可早就坐侯著的新娘似乎比他更加局促不安,手掩在寬大的喜服中還在微微地顫抖。和|卻也不說話,徑直在桌邊坐了,自斟自飲,酒一入口,他就明白他這嗓子實等于半廢了的,飲不得烈酒,和琳一早就細心地將酒全換成了去年的桂花釀,入口潤香回味卻帶著一絲甘苦,寒浸浸地直透人心扉——一如他此刻心境。直到燭臺上的燭淚積上了厚厚的一掛,和|才起身,輕柔地揭開了新婦的蓋頭。
這是一個盛裝少婦,五官間不見得如何美艷,臻首低垂,宛然還是少女神色——然而她此刻卻在抖,粉白黛青地拒絕著一切胭脂著染的風(fēng)情。
“夫人。”和|說這話的時候甚至帶著微笑,他竟無法感知此刻他是以一種怎樣的語氣念出這個稱謂,將桂花釀送了過去,“這酒不烈的,喝下去壓壓驚。”
壓驚?是的,在他看來,馮霽雯此刻如同一只驚弓之鳥,她不是執(zhí)意要嫁給他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么?馮霽雯一個哆嗦,忽然打翻了那酒杯,和|還未回過神來,她已利剪在手,竟往自己脖子上刺去——和|眼疾手快,忙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卡著一個用力,那剪刀便摔落在地,馮霽雯見尋死不成,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和|此刻已經(jīng)篤定馮家嫁女必有內(nèi)因,因而也不說話,只默默地看著霽雯哭地面白氣弱,抽噎不止,才遞過一方素帕,霽雯原本聽著他聲音暗啞老邁,只當(dāng)是個粗俗武夫,如今抬眼一見方知是個如此俊秀的少年,頓時臉一紅,悲聲漸收:“你何苦救我——若是真好心,不若讓我死了吧。”
和|看著他的妻子:“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條,你既不珍惜,我又何必替你不舍?救,是因為你是馮家的孫小姐,我絕不容許你死在和府,給我惹來麻煩。”馮霽雯原當(dāng)他是個和善溫柔之人,不料聽到他這番冷酷自私的話一時竟沒了注意,也不知道該死不該死了,怔怔地抓著手帕看他。
“好好想上一夜,若還想死,我自會送你去一個僻靜的地方,懸梁也好,服毒也好,自裁也好,悉聽尊便。”和|經(jīng)此巨變,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一般,越發(fā)地深沉內(nèi)斂,形色不露。馮霽雯聽了心里一急還來不及說話便伏在床邊干嘔不止,她八抬大轎抬進和家,各個禮數(shù)行遍,一整天沒吃上多少能飽腹的,此刻嘔也只能嘔出胃里的酸水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
和|在瞬間明白了馮府逼婚的真正目的,竟是要他這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吃上個啞巴虧——好一個傳聞中讀烈女傳長大的好閨女,英廉此計不可謂不老辣。
馮霽雯好容易將息了,煞白著臉看著和|唇邊嘲諷地笑,眼淚又如斷線了的珠子掉了下來:“我早知道我這樣敗壞門風(fēng)的人早該一了百了的了,偏偏爺爺不準(zhǔn)我死在家里,我尋死不是真想輕生,實在是沒有活下去的臉面了!”
“孩子是誰的?”和|平靜地一揚下巴。
馮霽雯卻含淚搖了搖頭:“我不會說的。爺爺也問,變著招地逼問——我寧死也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