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驚起挺身而出家闈變生屋宇不寧
“好,致齋——聽你這襲話,我心里有底了——我富察家至父親一代已是富貴鼎盛到極點了,圣眷優渥還能有幾年——我,我不能不存個憂懼之心哪。”福康安順著長長的宮巷走著,微微地嘆了口氣:“如果皇上不同意和議,那我父只怕要——”
和|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做聲,與福康安轉過一道彎,經過儲秀宮,那西華門已遠遠在望了——忽然聽見宮墻內隱約傳來幾聲“三爺”——福康安不由地停了腳——不是他多心,這宮闈是非之地,被常常提及的“三爺”,只有他福康安一人而已。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一把拉過和|,閃身躲到宮門口的石獅后,就見兩個小蘇拉并肩走出來,一個和|知道,是安順的貼身小廝玉保,原就是宮中撥到額附府的,與內闈廝混極熟——另一個他卻從未見過,福康安卻知這必是儲秀宮的奴才——當今十一阿哥永星的額娘金佳氏便封在儲秀宮。
二人親親熱熱地走出宮來,就聽玉保道:“七爺打發我送東西來,娘娘見著高興還賞了我那么大的尺頭,真真是我的造化。”
“因為十一阿哥的事兒,娘娘心情好么——誰不知道福三爺離了上書房,就只有八阿哥與十一阿哥還能在皇上面前爭個臉了——”
“哎,你們主子是高興了,福三爺進咸安宮可是讓我們七爺是日日生氣夜夜煩悶啊。”
“怎么?他吃了那么一個大虧,還敢在那端阿哥架子不成?”
“得,別提了——咸安宮有人得罪了七爺,偏那個人巴結上了富察家兩兄弟,七爺再怎么著也不好和福三爺公開叫板——可不是日日夜夜地悶在心里生氣么?”
“呵——咸安宮有人敢不順七爺的意?他們念書就是為了作官么,七爺是十一阿哥插進去的眼線,他們想要選出來做官還敢不聽七爺的話?”
和|聽到此處已經呆了,這安順原來交通十一阿哥,暗中結黨拉伙培植勢力——難怪咸安宮中沒人敢得罪他——小小一座官學竟隱含著帝位黨派之爭的預演!
那廂玉保嬉嬉一笑,悄聲說了一句什么,惹的那小蘇拉也吃吃直笑:“原來這樣——那個人只怕出落的太標致了——福三爺這么護著他,該不是也——?”
和|聽的氣血翻涌,整張臉脹的通紅——這些不要臉的奴才!這也能這般編派么?!自清定鼎中原以來,明令文武官員不得狎妓,因而貴族大臣中尚龍陽之興的比比皆是。可咸安宮乃大清文治鼎盛的象征,這樣穢不可聞的事焉能出此!
“這有什么的,在咸安宮里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主子們的事么,嘿嘿——我倒覺得那位和爺倒真的俊俏,不怪七爺動心——福三爺就更不在乎什么規矩了——聽七爺說了,他能這么肆無忌憚的,還不是因為他是皇上的——”
小太監拉了玉保一下:“這可不能隨便說的,被金主兒聽到拈起酸來可不得了!”
“得了,也就幾位娘娘貴主兒還悶在鼓里,宮里都傳遍了——都說萬歲爺當年在孝賢皇后薨后與傅夫人春風一度——這才有了三爺,只可惜他沒福,投錯了娘胎,否則,依萬歲爺對他那份心——”玉保原想說的是“以萬歲對他的心,早立太子了,還有十一阿哥什么事”,但在儲秀宮,這話是萬萬不敢出口的,只得掩口笑著走了。
和|聽的一顆心砰砰亂跳,偷偷望了福康安一眼,見他面無表情,一張臉卻是煞白煞白的,也不知心里做何想法——這事在宮中只怕是早有傳聞的,可福康安是第一次這樣當面聽見——正在亂七八糟地瞎想,卻見玉保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只要拐個彎必定能撞見躲著的他們——和|肯定,此時此刻福康安絕不想見到這個奴才,殺與不殺都是個難題——殺,以什么名義教慎刑司處死他;不殺,難道叫他活著去給安順和十一阿哥報信?
和|一咬牙,率先從石獅子后提衣而出,迎面撞上玉保,那奴才登時傻了眼似的,連安都不會請了:“和和和和大爺——”他若一直躲在此處,再多的話都被他偷聽了去!
和|冷冷地看他,厭惡地罵道:“狗奴才,活膩了么?嘴巴這樣碎——”
“和大爺饒命!奴才,奴才不敢了的!”玉保撲通一聲就跪下,左右開工地摔自己耳光。和|一顰眉,眼中殺意陡現:若要這事做的機密,非得除了此人不可,可內宮太監的責罰要由慎刑司的人行使,和|沒那身份叫人,福康安卻不能出面叫人,否則就等于坐實了傳聞!和|咬了咬下唇,只得將后患暫時放至一邊:“滾遠點,別再讓我看見你。”
見那玉保屁滾尿流地回頭就跑,和|心里知道,此事一被安順知道,與自己是危害無窮,至少在咸安宮中,他是再無寧日了——可他此刻,竟是顧不得許多了,暴露自己,總好過。。。暴露他。
不知在黃瓦紅墻外站著呆了多久,身后一個沉穩的聲音才貼著他的耳朵響起:“走吧,馬車應該已經侯的久了。”
和|轉頭再看福康安,那張英氣勃發的臉上已經再看不到一絲異樣神情——是他城府深沉寵辱不驚,還是。。。已經痛到麻木?
和|與福康安對面坐在馬車上,一路上馬蹄踏地吆喝喧嘩之聲充盈于耳,福康安卻抿著嘴一句話不說,和|也不問,就這樣在搖晃顛簸中沉默——直到到了驢肉胡同的和府門前,馬車停下,和|抱拳道謝,就準備下車,坐在對面的福康安忽然抓住他的手,和|唬了一跳,抽了一下沒抽出,驚疑不定地看著福康安。
一時間,車廂里鴉沒雀靜的一個聲響也無,和|這才注意握住他的手優美卻蒼白,甚至帶著些微的顫抖,心里不知怎么的,涌上一陣心酸——天璜貴胄又如何,來這世上沾染功名利祿,誰也不能超脫詬病罵名,但人這一生,只要無愧于己,身前生后名又何足道哉!這話只不過在喉嚨口滾了一圈就被他咽了下去。他明白,以福康安的自尊驕傲,聽不得他半句安慰。
半晌,福康安才緩緩地放下他的手,扯了扯嘴角:“。。。多謝。”和|頓了一頓,那句微乎其微的道謝他分明是聽見了,但他卻裝做沒聽見似的回頭:“什么?”
“。。。”福康安心里一松,略有了點子笑意,“沒什么,只叫你回家若有什么事要幫忙,盡管去傅公府找我。”
直到和|掀簾子跳下車,福康安方才掛在臉上的微笑在一瞬間,凝成一抹冰寒。
和|與劉全進了門,轉過影壁,就見和琳在四合院里掃地,劉全喊了聲“我的爺”,沖上去忙不迭地搶過他手中的掃帚,“怎么叫您做這樣的事!忠順呢?”
和琳不在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殘灰:“太太有事要使喚他,他就去了——這點事也算不上什么累的,偶爾動動筋骨罷了——”目光轉向和|,一下子柔和了許多,輕聲喚道:“哥。”
和|走上前,往他身上摸了一把,已經三月里的了,但北京城依然朔風四起,和琳就已經換了個半新不舊的夾襖,不覺得鼻子一酸:“。。。我該把劉全給你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