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是出來尋洛長安的。
千秋閣那里已經結束,女眷與男子分席,結束后女眷先走,再由內侍帶著統一離開。太子生辰,一切都還算是圓滿。
太子妃面上本一臉笑意。
直到恒親王府的嬤嬤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大哭:“我們小姐不見了。”洛長安只帶了這一個嬤嬤在身側,?今人不見了嬤嬤嚇得渾身發顫。
東宮這么大,洛長安腿腳不便還坐著輪椅,若是掉進了湖里,或者在那哪個林子里迷了路……
玉笙雖是不喜這位洛小姐,但畢竟是條人命。除了那枚南珠耳墜之外,她與這位洛小姐算是無冤無仇。
“主子,再往前走就是男宴那邊了。”
太子妃派了不少小太監出去,可尋個小半個時辰也沒尋到人。玉笙一路從靜心湖尋到這,看著面前那道垂花門,卻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了。
“?吧。”
她轉身往外,假山后的賀文軒卻是連著呼吸都停住了,那云紋蓮花裙的少女側過身,煙云霞的身影在他面前閃過。
垂在身下的手漸漸僵硬,修長的指尖都在發著顫。
隔得太遠,花、草、就連面前那棵迎風而吹的楊柳都遮住了他的視線。賀文軒只瞧見個背影,迎著天邊絢爛的彩霞,離他越來越遠。
他深吸一口氣,想快步追上前,抬腳卻發現渾身的血液都僵硬住了,光只瞧見一個背影,他便是全軍覆沒,動彈不得。
賀文軒咬著牙,看著那快消失的背影才重新追了上去。假山后面是樹叢,中間還隔著一道?形游廊,他生得高些,腳步也快些。
很快就又看到那道煙云彩霞的背影。
深吸一口氣,他抬腳準備快步過去,卻見一個小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玉承徽……”兩人只相隔著一道游廊,賀文軒卻是被嚇得立馬頓在了原地。
描金紅漆的柱子后,將??人隔開,賀文軒靠在柱子后,青竹色的長袍在寒風中晃蕩,?同秋風中的落地,瑟瑟發抖。
“玉承徽。”小太監又喊了一聲,這下,賀文軒聽得越發清楚了:“恒親王府的奴才過來說人找到了,就在崇陽門。”
女子的嗓音依舊纖細柔和,卻帶著一股江南水鄉的軟糯:“找到就好,你先起來吧。”
洛長安既已找到,也算是有驚無險,玉笙細膩算是松了一口氣。
直到她帶著嬤嬤們徹底離開。
賀文軒才雙膝一軟,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承徽……”賀文軒面上蒼白,沒了血色,嘴唇顫抖著吐出這兩個字。
當年,與他情投意合,共訴衷腸的女子,?今搖身一變,已經成了當朝太子的女人。
而自己對她……還曾夜夜肖想,不惜……
深深吸了好幾口氣,賀文軒狠狠地一點一點閉上眼睛。
陳珩從崇陽門往?趕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紅墻碧瓦之下,彩霞呈現一片瑰麗的色彩,天邊鳥雀齊飛,火燒云璀璨又奪目。出了車廂的門,他腳步異常地輕快。
他向來不是這樣墨跡的性子。
他既懷疑洛長安,那他便放手去查,哪怕翻遍整個江南他總尋能到蛛絲馬跡。他要尋洛太妃的畫像,翻遍了整個?意館,天南地北都設了眼線,他也要尋到。
?今既已知道畫像就在東宮,他為何不去看?
又……憑什么不去看?
陳珩眉眼輕笑,眼中卻是帶著一份涼意。一路從崇陽門走到云都水榭,抬腳過去的時候,卻瞧見莊牧旁邊一道熟悉的身影。
“恒親王殿下。”
賀文軒微弓著身子上前行了個禮,青竹色的長袍往下彎著,卻是不動聲色的擋住了他的路。他站在莊牧身側已經等候恒親王??時了,自從上次在福祥胡同消失之后,兩人之間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今他站在這兒,倒是二話不說直接捅開了兩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生辰,云都水榭分外地熱鬧,相反,靜心湖中的月室就顯得安靜了許多。
深秋的天帶著??分涼意,從窗口攜來一陣清風,吹起湖面的漣漪。兩人身上都帶著一股酒氣,淡淡的梅子香。
屋內的爐火咕嚕咕嚕的冒著泡,賀文軒起身拎起那燒開的爐子一人沏了一杯茶。
屋內泛著一股茶香,先洗茶,隨即才是燙茶,聞香,水過了?遍茶色才算是正好。他一套動作做得行云流水,心中卻是驚慌一片。
他雖沒看見模樣,但十有七八定然是玉笙。
恒親王浩浩蕩蕩尋了一年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的后妃,這事?何看,?何的荒唐。
兩男爭一女,還是親兄弟之間。一個是未來的天子,一個是手握兵權的親王。賀文軒不管他們是如何的自相殘殺,你死我活。
但他不得不在意玉笙。
后宮之中明面上是有數不盡的滔天富貴,實際上你爭我搶背地里全是腌臜事。
玉笙自幼命苦,又無人護著,最關鍵的是還是瘦馬出生。若是讓太子知道他的妃子被親弟弟惦記著。
賀文軒不知道到時候等待玉笙的一杯毒酒,還是一尺白綾。
“你約本王出來就是來喝茶的?”
賀文軒起身,雙手捧著茶盞送上去:“之前不知殿下的身份,??有得罪還望殿下海涵。”陳珩瞧了他一眼,單手接過了茶盞。
他低頭喝了一口,口中那股清淡的梅子氣淡去了一些。
賀文軒瞧見他態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恒親王雖是手握兵權,權勢滔天,但瞧得出是個不拘小節的。
他心漸漸的放下來,接下來的話就好說了。
眼神放在桌面上,賀文軒隨意掃了一眼桌面上那副畫:“殿下是已經尋到了畫像上的人了?”低頭喝了一口茶,賀文軒說的面色平淡,像是毫不在意。
陳珩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沒回答,眼神卻是盯著賀文軒。
那雙眼睛太過與直白與冰冷,就像是西北的天空下盤旋而來的雄鷹,賀文軒面上是一陣不在意,但心口卻是克制不住的發顫。
略微有些慘白的臉挪開,賀文軒起身借口去沏茶,躲開了那逼迫人心的目光。
“剛撞到莊牧,我不過是問了??句。”賀文軒又低頭倒茶,頭頂的眼神一時盤旋著帶著打量,他道:“說是殿下快尋到了。”
那雙眼睛從他臉面上挪開,陳珩點了點頭:“是有了眉目。”
只要他看到洛太妃的畫像,在尋到畫像上的人,到時候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賀文軒心中大驚,恒親王莫非已經知道了玉笙在太子后院?他琢磨了一會兒,看向恒親王的模樣,卻是察覺不像。
他借口喝茶,心口卻是上下跳動:“說到底這畫像也是屬下畫的,殿下若是尋到了人,不說讓屬下見一面,也合該讓屬下知道才是。”
這話說得,不知哪一句討了恒親王殿下的歡心。
唇角的笑意往下壓了壓,陳珩轉動著手中的蓮紋杯,淡淡的開口:“若是尋到了,自然會與你說。”若是那人真的她的話。
是或者不是,他都要一個答案。
陳珩深吸一口氣,仰頭一口氣喝了,將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清脆的一聲響,茶盞放在了桌面上:“本王先走了。”
他隱隱覺得,真相就在眼前了。
骨子里那股氣息,快是要壓制不住。緋紅色的長袍猛然起身,陳珩大步朝前走去。
“殿……殿下……”賀文軒瞧見他的身影,嚇得猛然站起來。
一切來的太過于倉促,他還未想好?何說,恒親王卻是一副快要尋到的樣子,賀文軒心中七上八下,眼看著人都要走到門口了,他才忽然道:
“畫像有問題。”
他大喊一聲,接下來猛然垂下眼睛,不敢再抬起頭往前方去看。門口那人的眼神?同要吃人,面露兇光,若是一般人在場自然是要嚇得立馬跪下去。
賀文軒沒跪,但也差不了??少。
袖子里的雙手指尖微微發顫,賀文軒面上一陣的蒼白,青竹色的長袍下,整張臉都沒了血色。
“你說什么?”
平淡的聲音一字一句,卻越是叫人心中害怕,賀文軒被這聲嚇得到底還是癱坐在了椅子上。
“殿……殿下……”他是文人,更是因為自小體質不好,要比一般人要體弱的??,?今被這一嚇,饒是不愿意露怯,還是丟了人。
他認命地閉上眼睛。
說實話,陳珩那雙手已經捏緊了,若不是離的遠他那拳頭只怕是早就沖了上去,他輕笑了一聲,拳頭握緊嘎吱作響:“你這么長時間一直在誆本王。”
這話說得是風平浪靜,可那雙眼睛卻是血紅一片。
賀文軒不敢再看:“屬下不敢誆騙恒親王。”他只是畫了五分像,不算是誆他。
門外,陳珩拿著畫卷的手緊緊地掐在了一起,許久之后才一點一點放開。空中的氣氛膠著又緊張,連著呼吸都仿佛被僵硬住了。
賀文軒癱坐在椅子上,感受著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他閉上眼睛,蒼白的面上連著唇上都沒了顏色:“今……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再?何恒親王殿下總不會要了賀某的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