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一大早,金京就開始飄起了雪花。
雪剛開始的時候不太大,雪花像鹽粒似的從蒼穹撒下,落地即化;到了中午時分,雪勢加大,雪花從鹽粒進化為鵝毛,紛紛揚揚飄飛而下,很快給整個金京城罩上了一層白色絨毯。
剛到亥時,夜幕深沉,金京的街道上已經沒什么人煙了。
金京西城的妙子胡同,四個黑衣人悄悄出了門,騎著馬往東城而去。
到了東城之后,這些人進了一個院子。
一刻鐘之后,一輛大馬車從這個院子里駛出,向沿著大街向北駛去。馬車里面坐著帶路的高個子黑衣人和被蒙上面罩的三個矮個子黑衣人。
揭下面罩之后,三名東樞使者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很精致的會客室之內。會客室不大,但是布置得很雅致,案幾座椅家具都是花梨木的,墻角一叢茂蘭,大概是夾墻里擺著炭盆,屋子里溫暖如春。
把貂裘解下之后,早有美艷小環送上了清茗。
三人捧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統一覺得齒頰留香,非是凡品。
一刻鐘之后,一個瘦削高挑身著玄色錦袍的人走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一位俊秀白皙帶著點女氣的青年。
三位東樞國的使者知道這就是大金的皇帝了,都站了起來,向著那人行了個大禮,那人卻擺擺手,很隨意地說:“都坐下吧!”
趙正不打算多應酬這三位東樞矮子,含笑道:“你們國王打算什么時候出兵?”
三位使者中最矮的那位起身,把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站在趙正身側的錢柳德先接了過去。
三位東樞使者被帶離之后,趙正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半日不說話。
錢柳德一邊幫他按摩,一邊問道:“派往東疆戍兵的那個武士,皇上您要不要見見?”
趙正似在思索,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就不見了。你替我吩咐他,我這位弟弟雖然看著獨斷專行,可是在大事上,特別是作戰的時候,反倒非常冷靜,很能采納別人的意見。他不喜歡唯唯諾諾之人,很欣賞那種敢于直勇于堅持己見的人。他身邊的那些親信,有不少是這樣的人。”
他睜開眼睛,看著前方的虛空:“另外,他太年青了,在戰場上一定會有冒進的時候,要抓住這樣的機會!”
錢柳德佩服極了,覺得還是皇帝最了解自己的親兄弟,他恭謹地退后一步,曼聲道:“皇上英明!”
趙正覺得錢柳德的這句奉承聽上去似乎有點諷刺,沒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他也知道趙貞沒有當皇帝的野心,也知道現在大金國還離不了趙貞,也明白趙貞當得起“國之柱石”四字評語,可是,“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這句話,他也忘不了。
現在趙貞是沒有野心,可是趙貞已經有了世子,人一旦有了兒子,就會為兒子打算。
趙貞現在沒有野心,不代表以后永遠沒有野心。
而他趙正,卻從來都是掐滅火種斬草除根劍走偏鋒的人。
想到了趙貞的世子,趙正略微恍惚,想到自己還沒有兒子,他輕嘆了一聲,最后決定到青云殿去看看朱碧。
夜晚的青云殿偏院。
雪依舊簌簌地下著,落在地上瑟瑟有聲。
朱碧還沒有睡,她正端坐在臥室的暖炕上看姐姐派人送來的書信。
貼身大宮女玉香端著一碗參雞湯走了進來,看到朱婕妤又在看朱側妃送來的那封書信了,笑著道:“婕妤娘娘,這封信你都看好幾遍了,還在看吶!”
朱碧抿嘴一笑,聞到玉香手里端著的參雞湯的味道,笑著說:“姐姐說了,參湯雖好,也不能多喝的!”
玉香微笑道:“現在天寒地凍的,喝點參雞湯也能補身子!”
朱碧是那種看著隨和,可是拿定了主意別人就無法改變的人,她雖是淡淡笑著,但就是不肯喝。
玉香正要再勸,卻聽堂屋內傳來尹婕妤帶著笑意的聲音:“你不愿意喝,我來喝好了!”
頭戴昭君套身披灰鼠披風的綠霞掀開臥室的簾子,帶著雪花走了進來。
朱碧六個多月的身子了,懶得動,就命玉香幫綠霞把昭君套和披風解了下來。
綠霞在朱碧的旁邊坐了下來,湊過去看了看,發現依舊是那封前幾日朱紫寄過來的書信,心里有點小嫉妒,撇了撇嘴道:“又在看朱紫的信,哼!”
朱碧瞟了她一眼,看她確實是吃醋了,這才耐心地解釋道:“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家里的人都靠不住,祖母又自私又狡猾,祖父又貪心又小氣,親爹呢,孝順得沒了邊,親娘呢,懦弱得過了,只有姐姐,沒比我大多少,卻一直護著我,有一口饅頭必要分給我半拉,寧肯自己餓著。這樣的姐姐,我永遠要信她敬她的!誰都越不過她去!”
綠霞沒想到自己一句貧話倒惹來朱碧這么一大長篇,又知道朱碧看似溫柔,卻最是執拗,也不敢太逆著她,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朱碧這才又去看信了,邊看邊對綠霞說:“姐姐交代我把字好好練練,還讓我多看書呢!”
綠霞一邊喝玉香端來的參雞湯,一邊道:“什么書啊?”
朱碧邊看信邊道:“《史記》……《三國志》……《漢書》……都在姐姐讓人送過來的箱子里面呢!”
綠霞識字不多,從不讀書,所以不感興趣,只是因為自己剛才惹朱碧不高興了,現在打算彌補一下,于是道:“既然朱紫連書都給你捎過來了,明日就開始讀書吧!”
朱碧卻按捺不住,正要吩咐玉香去書房把姐姐捎來的書拿過來,卻聽見外面傳來宮女太監們山呼萬歲的聲音。她忙拉了綠霞一把,兩人齊齊下了炕。
趙正滿面春風進了臥室,一把攔住了正要行大禮的朱碧綠霞,笑著道:“免禮!”說罷,一手攜著綠霞,一手牽著朱碧,一同上了暖炕。
玉香深知這位皇帝的特殊愛好,忙命一干太監宮女都避了出去,她和跟著皇帝過來的貼身太監錢明玉留在了外間,預備著端茶遞水以及遞帕子。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離了青云殿偏院。
一個時辰之后,大太監錢柳德過來傳旨。
婕妤朱氏和婕妤尹氏皆晉位為妃,賜居青云殿正殿,等春節過后再行搬遷。
小年剛過,臘月二十四一大早,趙貞就帶著一群親信去了潤陽城外的別院。
他原本打算在云澤濕地試驗的,可是又不愿意離開朱紫太遠,最后權衡一番之后,奔赴潤陽郊外的別院而去,這樣的話,還能在除夕之夜趕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