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的神思早跟著那老太婆的一聲“蓉姑娘”飛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沈七在韓琛的默許下從羅氏手里接過京城王府的賬簿和鑰匙的時候,興致勃勃地去開了王府私庫的門,清點物件,卻沒想到能在里面看到一扇極其罕見的雙面繡屏風,一面繡的是富貴滿堂,一面繡的是龍鳳呈祥。那牡丹色澤鮮艷,那龍威嚴霸氣,那鳳高貴華耀,針法細膩,皆栩栩如生。以沈七用慣珍品的經驗來說,那雙面繡屏風絕對是當世罕見的佳作。
沈七頓時興高采烈地將那屏風移到了自己房內,她本來就喜歡牡丹。在那面屏風的左下角繡了一個精致的“蓉”字,沈七知道該是繡者的名號,可是天下數得上的刺繡大家里可沒有這一號人物。
當時沈七也沒放在心在。只是韓琛踏入房內看見那屏風的時候,呆呆地立了許久,一個晚上都沒有說話,無論沈七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仿佛在懷念什么。后來韓琛只借口說不喜歡太過繁艷的畫面,讓沈七換了一屏山水屏風。
如今沈七忽然聽到老太婆叫的“蓉姑娘”才恍然大悟,那個蓉字的由來。
“婆婆你認錯人了,這不是蓉姑娘,這是我們王府的王妃娘娘。”羅氏上前攙扶起那老太婆。
“啊,不是蓉姑娘?”老太婆有絲歉意,“瞧我老眼昏花的,蓉姑娘是要清秀一些。”老婆婆歉意地松開手。嘴里開始叨念著蓉姑娘如何如何的心善,每年過年都要帶人來看望他們這些老人,幫他們梳洗,做新衣裳,包餃子等等,等等。
沈七笨手笨腳地幫一個老太婆梳理頭發,她自己的頭發她都梳不來何況別人的,那老太太立馬捂住自己的頭皮,“唉喲。”
“對不起,對不起。”沈七連聲道歉,大概是梳子掛住她的頭發了。
“娘娘,我來吧。”羅氏從沈七手里接過梳子,輕輕地為老人篦起來。老太太開始嘀咕,“還是蓉姑娘的手最輕柔,她渾身總有一股好聞的香味,她怎么不來了,是不是嫁到遠處去了?”那老太太還順便瞪了沈七兩眼,以為沈七沒注意。仿佛如果不是沈七搶了王妃的位置,蓉姑娘就會一直在。
沈七討了個沒趣,想著她不嫌棄老太婆頭上有虱子就不錯了,這老太太還挑三揀四的。
可惜沈七怎么能同這些孤寡老人斗氣,便只能憋著一肚子氣回王府,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七就發飆了,怒氣沖沖地從一叢枯樹上抓了一團雪,用手一捏,團成個冰團子就往嘴里放,咬得嘎吱嘎吱響,沈七一邊咬著雪,一邊跳腳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臉氣得緋紅。
“怎么,去個悲田院怎么氣成這樣?”韓琛見到沈七的時候她正在咬雪,上前一步拍掉沈七手里的雪團,又道:“你也不怕吃了肚子疼?”
沈七見韓琛這般,只道他對這王府每年臘月二十七去悲田院的事情記憶猶新,沈七想,這不都是那位蓉姑娘帶頭興起的么。這下越發氣得不輕,順手又團了一捧雪,狠狠地咬:“疼死我算了,哼。”
沈七千忍萬忍,才能忍住沒把蓉姑娘的事情問出來,她害怕,害怕提起來,韓琛又重新憶起來。
日子便這般表面平靜暗里洶涌地過著。
“孤去廟里住三日。”三月的時候,韓琛忽然道。
“我也要去。”沈七想都沒想就說出口,正好出去散散心。
“孤這是去齋戒沐浴,你跟著去成何體統。”韓琛強硬地拒絕了沈七,沈七看出他心情并不愉悅,也沒敢在僵持,反正只是三日而已。
記憶里,韓琛每年三月都有去廟里小住的習慣,雖然平日不見他禮佛,但沈七只當這是他的習慣,也沒覺得奇怪。她自己不禮佛,偶爾不也去逛廟會之類的么。
韓琛一走,沈七就跟沒了主心骨似的在王府里閑逛,出人意料的是,今日也不是什么節慶,可王府里的池子里放滿了蓮花燈,在池子邊的樹下,石堆邊,都能聞到燒過紙的味道。“今天什么日子啊,錢兒?”
“難道是祭花神?安陽的日子和我們蘭陵的可差太遠了。”錢兒也很納悶。
“捉一個來問問。”沈七將下巴往那柳樹下正在放河燈的幾個丫頭指了指,錢兒立即領命。
那幾個丫頭見了錢兒并不害怕,可是一看到錢兒身后的沈七時,有那膽小的便嚇得發抖,“娘娘,奴婢,奴婢……”
沈七自問平日里從不以上欺下,除非是下人犯錯她才會懲罰,這些人見到她不應當如此害怕才對,仿佛她是女羅剎似的。沈七不悅地皺眉,“你們在祭奠什么人?”
那些丫頭嚇得發抖,卻咬緊牙關不開口。越是這樣沈七越是好奇,“私下在府里祭奠可是大不是,不說的話,明日就去賬房領了銀子出去。”
這亂世里人要謀生并不容易。
“奴婢等在祭奠跳河去了的蓉姑娘。”終于有大膽的人了。
沈七臉“唰”地就白了。每年的這個時候,韓琛去廟里齋戒不就是為了她么?沈七胸中憋著的氣實在是無處可泄,因為蓉姑娘的死,沈七也心有戚戚焉。雖然萬幸她不在了,自己才能在韓琛身邊陪伴,可是這樣的念頭讓沈七無比的內疚和自懺。
“替我也放一盞燈吧。”沈七幽幽地道。
沈七這幾日一直怏怏不樂,滿府上下她只得了一點兒驚喜,便是看到王府的花園里居然有一株姚黃開花了。
沈七笑容滿面地看著那姚黃,“真想不到這里居然能看到姚黃!”沈七圍著花左轉右轉,她一直想在蘭陵也養一株的,可是用盡了辦法,都沒能讓挑剔的姚黃落地生根,當初她懊惱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