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用得著喝成這樣嗎?”
那小子把顆神智不清的頭頂在墻上,卻仍沒忘扯著爛嗓子沖我咆哮:“不幫忙就走人!”
我:“幫你幫你!怎么幫?!”
死啦死啦:“水!”
我攤攤手走開,那就找水吧。
死啦死啦:“很多水!”
我:“夠你在肚子里養塘魚。”
我用從老鄉家借的桶把那半桶水拎過來時,死啦死啦就真讓我有點發傻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毫無必要地扒拉開阿譯,又毫無必要地扒開我。他的眼睛里全無醉意,但是很瘋狂。
然后他家伙扒拉在水桶旁邊,我裝了半桶的結果是他脖子再押長兩倍也夠不著水面,于是他把整個桶端了起來,我們以為他要倒自己頭上,可他卻是不折不扣往自己嘴里灌。
我:“噯?噯噯?!”
阿譯:“好像”
我沒空去理他的吞吞吐吐:“喝了那么多的酒就不要再喝那么多的水!”
阿譯:“好像不是喝酒”
我們看著那家伙咕咚咕呼,連肚腹都看著在衣服下鼓脹起來,然后他摔掉了水桶,我不知道一個人喝那么多水后怎么還站得起來,但他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站起來又倒了下去,不是摔倒的,他把剛喝脹了的肚腹擔在桶上,承壓著,然后又一次去挖自己的咽喉。
我和阿譯真有點傻了,他這回又吐了個翻江倒海,好處是終于不用吐胃液了。
阿譯:“真的不是喝酒”
我終于開始嗅著這空氣里一直彌漫著的一股怪味:“臭”
阿譯:“大蒜味?”
那家伙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出去幾步,然后撲通倒地這回真是自己摔的。
我們撲了上去。扳開他的眼皮,先觸到他體溫絕不正常的皮膚和絕無規律的脈搏,然后看見他已經渙散的瞳孔。
我發著蒙,我開始慢慢地明白了一點,但是我不相信。阿譯來得比我更直接一些,因為他并沒瞧見死啦死啦之前在做什么,于是我瞧見阿譯一張驚得合不攏的嘴。
阿譯:“他好像是中毒啦?”然后他開始做一個要給任何事情找一個合理解釋的人:“是不是南天門上鬼子放的毒發作啦?”
我不愿意再去想了,我手忙腳亂地把那具癱軟的軀體拉了起來:“我看是你發作了。”
阿譯顛三倒四地幫著我,可他還在徒勞地想尋找一個原因。
我:“走啊!!!”
阿譯便忙攙住另一邊,在戰場上他都不發慌了。可現在照發慌:“哪里?去哪里?”
我:“師里有個醫院!”
然后我感覺到肩上的軀體在掙扎,那家伙。離死不遠了,可拼力在掙脫我的把握。我摁住他虛弱的掙扎,同時感覺到他的決心。
死啦死啦:“不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可你讓我去哪?!”
他才不管呢,他玩他的神智不清去了。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是先拉出這鬼也得繞暈的巷道,阿譯幫著我。阿譯開始明白了,阿譯明白了也就嚇住了。
阿譯:“他是在尋死?尋死干嘛又要自救?是不是每個上了吊地人最想的事情都是把繩子解開?”
讓他做研究去吧,只要他拖著死啦死啦的那一邊還沒撒手。我們玩命地架著死啦死啦往巷口掙,他的兩條腿已經是拖在地上,我在眼角里窺見了,于是我只好使勁地咬緊了牙根。
我們拖著死啦死啦過街,我們已經覺得我們是在拖著一個死人了,他很安靜,安靜得都沒有生氣,我耳朵里嗡嗡地在想。流著汗。這個人死了,我們的世界將徹底變換了顏色,也許是分崩離析。
阿譯忽然變了嗓子地鬼叫起來:“hello!柯林斯!!!”
他并不是在發瘋,柯林斯,把一輛吉普停在街頭。幾乎就是流著哈拉子在看一個穿旗袍過路的女人,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地,人家旗袍下邊是穿著長褲的。
我:“全民協助!”
看來跟我們一樣,柯林斯也早就更習慣了渾號而非本名,他轉了頭來,看見是我們就很高興。并且憤怒地指著那個女子向我們嚷嚷著(英語):“一點皮膚也看不到!他喝多了嗎?”
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好。最后我只好向全民協助呻吟(英語):“幫忙想個辦法,快幫幫忙!”
全民協助只好一邊撓著毛茸茸的胳膊,一邊瞪著我們。
我們把死啦死啦摔在全民協助的吊床上,我們和柯林斯的朋友們開始忙亂,我們尋找著壇壇罐罐、導管、藥片、針頭、輸液瓶,各種也許用得上更也許用不上的玩意,我們把連在唧筒上的導管塞進死啦死啦的嘴里,拿針扎他的皮膚,拿聽診器聽他的心跳,我們現翻著書,配各種的溶液,讓自己連著瓶子一起搖晃。
找對了人,來對地方,這里沒設備,可美國佬是抱著機器長大的,我們用百分之一的硫酸鋅催吐,五千分之一的高錳酸鉀洗胃,用口服的硫酸鈉導瀉,死啦死啦被我們這幫土郎中洋郎中翻書翻出來的辦法一遍遍折騰,早盲人休克卻就不休克。
不但不休克,被整瓶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折騰得渾身痙攣時,他還要往起里掙:“不不能來醫院。”
我死死把他摁了下去:“這他媽的不是醫院!”
阿譯仍在那想為他的疑惑找一個答案:“他到底吃了什么?”他知道我不會理,沖著全民協助嚷嚷:“what?”
全民協助(英語):“磷中毒。”
阿譯:“what?”
全民協助(英語):“農藥。毒藥。哦,殺蟲劑。”他也發現阿譯聽不懂,終于使用他要通不通的中文:“老鼠,那個藥。ok?”
我沖著全民協助嚷嚷:“shutup!”
全民協助委屈死了:“ok。ok。”
我:“hurshyourmouth。”
全民協助:“ok。ok。”
全民協助安靜了,阿譯又嚷嚷:“他去哪了?怎么會吃老鼠藥?”
我不吭氣,只看著床上那個人被煎著熬著。和在煎熬中掙扎。
阿譯:“能告訴我嗎?我煩透什么事情都被你們瞞著了!”
我:“他尋短見。不是嗎?”
阿譯:“那是我猜的!他這種人又怎么會尋死?!”
我:“又怎么不會呢?你都想過上吊時可能最想解開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