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也搶在他沒發現我之前趕緊轉開了臉,我繼續和雷寶兒嘻戲。他后來就坐在那呆呆地看著,他知道他沒有和雷寶兒嘻戲的資格,在雷寶兒眼里,他是傷害了迷龍的人。
我看見一條擱淺在怒江邊上的魚。他是人渣眼中的精銳,精銳眼中的人渣。我總看著他從一極奔向另一極,他奔東的時候卻聽見來自西邊的呼喚一最后他會活活累死。
我躺在我曾經睡過的床上,這床有正經的腿,更了不起的是它還有用磚垛出的腿,死啦死啦睡著另一張床,他在打呼我們的兩張床倒是長得很兄弟相。
我睡不著,我最近總要精疲力竭時才能睡著,我看著趴在床下的狗肉,狗肉看著我,有時它看看自己腿上的繃帶,它的傷還沒好,以后它多半就是一條跛狗了。
狗肉忽然站了起來,轉身向了房門。我知道有事情發生了,但是我閉上了眼。
過了沒多久小猴進來,他推門推得很輕,腳步也很輕,他一臉猶豫地走到死啦死啦床前,又撓了撓頭想要走開,看來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把那家伙喚醒。
死啦死啦睡著后那張臉堪稱破碎,我想是讓那小年青不忍把他叫起的主要原因我也一直在裝睡,一直裝到小猴終于拿定了主意要走。
我:“團座。”
那家伙霍然便把眼睜開了,省略了從沉默到惺忪到清醒的整個過程,他那眼神倒像猛一睜眼,看見一柄三八槍刺已經捅到離胸膛只有一公分的距離,看見命運,看見我們永不知道的不知道。小猴被他嚇得往后退一步,他猛坐起來,然后站直了。于是小猴又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什么事?”
小猴:“哦噢團座,其實我們對您一向都佩服得很。您跟師座有點小誤會可我們都知道,沒多久你們就是天造地設的,做大事,肚子里都撐得”
死啦死啦:“迷龍?”
小猴還堅持著把那個字囁嚅完了事:“船”
死啦死啦:“是不是有消息了?”
小猴:“命令來了。對不起。”
死啦死啦愣了一會,然后就爆炸了:“起來!起來!”他大叫著,我不幸在這屋里,就被他吼著,也踢著:“起來!”
我被他踢得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我忙活著尋找我的褲子。他媽的我幾個月來怕是第一次脫褲子睡覺,就這種下場。我沖他喊回去:“起來啦!我沒睡!”
死啦死啦:“起來!出事了!”
我慌里慌張把腿捅進了褲子里。腿伸不下去,我猛跳了兩下,腿總算出去了,我驚恐地瞪著他,我知道他垮了,但沒想到是這樣一下爆炸似地崩潰。更多的人沖進了屋里,幾乎把門板撞脫,然后像我一樣,站在那里看著他發傻。
死啦死啦還在那里嚎叫,“出事了!出大事了!”他嚎著,把他剛,才躺的整張床板都掀了起來,他抱著那張床板對著墻一下猛撞了上去,我想一定是撞蒙了,他暈頭轉向地轉回頭來時倒顯得安靜了些,“迷龍死了。”他一臉平靜地說。然后發出一聲長長的啜泣。
啜泣之后他開始拆這間房子,屋子里本來就沒什么,所以他做的主要工作是把每一件東西搗碎,把四板木板拼成的床板還原成四塊,諸如此類。我們怕他弄傷了自己。沖上去想抓住他,立刻被他下死手給揍了回來他根本是在把我們當鬼子打。
我們最后只好躲避著飛來的零碎,看他在那里破壞和嚎叫。“都死了,都死了。”他啜泣著。“我騙他們活人的!我看不見你們!”他吼叫著,整間屋子都被他撞得有些搖動。“人呢?人呢?!”他瞪著我們,一個睜眼瞎子的眼神。一個睜眼瞎子在喊著。
我沖著他吼了回去:“我在呀!”
張立憲:“都在呀!”
忽然換個時候。阿譯的細嗓子一定能讓我們噴出來,他倒是夠抒情地:“你趕我們。我們也不會走的。”
可那個睜眼瞎還在喊著:“人呢?”
我又一回沖了過去,我想掐死他算了:“在呀!”
可人這方面不瞎,讓了一下,隨便找了件家什就把我給打得折了一樣。狗肉瘸著,跳著,用牙齒威脅著那些像我一樣居心叵測想要趁虛而入地人,它總是無條件地和它第一個認同的人類站在一邊。
我后來看著狗肉也快瘋了一樣,我也快瘋了。拳腳在我頭上揮舞,平時攢下的那點可憐家當現在都成了兇器,它們的碎片在我們身上頭頂飛掠,我用我最后還剩下的一點理智死死抱住狗肉。
我:“好狗肉好狗肉是我狗肉是我”
我念叨著,狗肉終于漸漸安靜下來,而死啦死啦,擊退了我們的又一次進擊,他站著一堆碎片之中,瞪著這屋子低矮地天頂,倒像在看無盡的天穹。
我拉得回狗肉,可沒法接近他正在掉進去的那個世界三千人都死去了,迷龍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繡花針。
后來他安靜了,站在那間殘破得幾近廢墟的屋里,慢慢地整理自己。那屋的門板都被撞掉了,四面漏風,盡管只是一燈如豆,我們也看得清晰。
小猴帶的特務營遙遠而稀疏地站著夜色里,我們站得離帳篷更近一些,我們一邊如喪考妣,一邊卻只好干聽著從帳篷里出來的那個哼哼唧唧的調門。
迷龍:“一更啊里呀月牙出正東啊,梁山伯懶讀詩經啊,思念祝九紅啊”
張立憲還在怔忡著,可還是忍不住詫異:“干什么?”
我:“他老婆沒走?”
張立憲從身后揪出一個小腦袋,那是雷寶兒,我倒很奇怪他怎么跟張立憲倒處得挺合適的,一邊瞪著我一邊揪著張立憲地褲管。
張立憲:“說要照顧他的腿傷。小的是我們帶著睡的。”
我嚇了一跳:“林督導,快把他弄走!有傷風化的!”
阿譯連忙把雷寶兒連哄帶抱地搞走了,張立憲還在那詫異:“傷什么風化?”
我:“辦事呢。”
迷龍又在那連哼帶吼地浪:“風吹樹搖擺哎喲。猜一猜呀猜一猜,猜一猜呀猜一猜”
而張立憲如在云里霧里,怪不得他,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聯想到那丫地在干什么:“辦什么事?”
我歪了頭,瞪著他,干咧了咧嘴,很想笑,可又想哭。
張立憲終于猛醒了就狠拍腦勺:“喔喔喔喔喔!可他腿斷了呀。”
我:“他手腳都斷了怕是還能照常干這事不過用什么法子,也只有他那色鬼的腦子才想得到。”
張立憲就笑了一下,笑得比哭還難看。后來我們就呆在那里,聽迷龍斷斷續續地唱著歌。有時他碰到了傷腿,就痛得一下子把調門全跑了,有時他沒怎么痛可也跑了調,那是什么緣故我們這些魯男人倒也自知,只是這里一大半人嘴上不干不凈,見了真招反倒不好意思說出來。
黑黝黝的。死啦死啦屋里一燈如豆,也不知那屋都快被他砸殘了怎么還能留下個燈。迷龍帳篷里那頂氣死風調得光很低,連個映影都沒有,我們就傻子一樣或背著,或面著那頂帳篷。
看來我們今天只好這樣等待天明。
恃功自傲,搶械行兇軍部判下這天才的八個字,根本用不著原告到堂。八個字一定來自唐基那種天才的腦子,輕輕便抹掉了不得不認的顯赫戰功,一個恃字,一個搶字。迷龍現在罪加三等。
小猴在我身邊心猿意馬地轉悠,我看了看他,我對他倒沒有惡感。
小猴便笑了笑,來自那種盡了力,于是也安了心地人。然后他悄聲地:“你能不能去跟團長說是師座帶地話。”
我:“還有什么好說。”
小猴:“軍里天亮就要來提人,入他們手就慘了師座說,這樣的精英和棟梁不該落在宵小手里,所以天亮行刑,我們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