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由頭多得很,咱們現(xiàn)在是沒理的!那就走,過了這奈何橋,去做我們沒理的無名鬼!留他們在這里,做有理有名的人!”
在軍隊出現(xiàn)這種事便叫炸營,一師之長當(dāng)先,領(lǐng)著他一眾血氣方剛的少年,他們從灘涂沖向水里的渡船,分開人群就如船頭分開水流。少年們自覺火力不足,一路搶掠著他們眼中退縮者的武器彈yao,氣壯得可以,也亂得可以。
虞嘯卿當(dāng)先上了船,他的人搶了槳,解開纜索,船頭在混亂中掉向,還不斷有人一身水花地跳了上船。
虞嘯卿在濺濕中看著霧氣里旋轉(zhuǎn)的天地,聽著從山肚子里傳出來的爆炸,這也許真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結(jié)果,一事無成但終于自由,這讓他有些暈眩。
李冰:“師座!師座!”
虞嘯卿掃了眼被他們拋棄在水里的舊日親信,李冰是踩著水追來的,手里高高舉著一張薄紙。
虞嘯卿:“不看。”
李冰:“是南天門上剛傳回來的!聯(lián)絡(luò)官發(fā)的電文!”
那就不得不看了,船止了,還在船下的親隨拿自己身體當(dāng)著錨樁,虞嘯卿從船上伸了只手接過然后便開始皺著眉頭。
發(fā)完電文的麥師傅收拾好了機器,像每個經(jīng)歷今天的人一樣,他使勁看了看霧氣,但什么也看不出來。
于是他只好罔視了這片已經(jīng)讓他麻木的焦土,在士兵的護送下進入我們清掃過的坑道。
那確是麥師傅發(fā)的電文,只是被唐基遙控著做了拉回他家虞侄的道具。麥師傅以他慣常的據(jù)理力爭和寬容說道,他理解這樣大地強攻不可能步步到位,但為什么十五分鐘前就該展開的炮火支援還未來臨。
虞嘯卿憤怒地盯著他的下屬,盡管那不是他任何一個下屬甚至包括李冰的錯。
虞嘯卿:“炮兵呢?”
他的親隨惶恐地往東岸大霧的深遠處指了指:“師炮兵和軍里的重炮早在那里放列了。不知道怎么”
還能怎么?虞嘯卿重重地從船上又跳回水里,隨手抄過了部下手上的長槍。
虞嘯卿:“跟我去!老子至少親眼看他們把炮彈打完!”
于是又一次亂哄哄的劈波斬浪。我們的師座又一次分開人群。
把自己填過去,只是個良心的交代,派的用場還不頂炮群一次齊射。偌大的炮群可不像唐基一樣好藏,虞嘯卿想,這是他至少還可以為他兄長爭到的東西。他那么驕傲,在他心里,讓他愧得以命相報的團長周圍,沒有我們這幫小弟。
那個兵沖了上去,把槍舉到一個九十度的仰角準(zhǔn)備射擊,那是不可能和上邊的人比射擊速度的。砰砰地幾槍從我們瞧不見的上邊蓋了下來,最致命的一發(fā)從他頸窩穿入。肋下穿出。我們抓著他沒撒手的槍把他拖出射界,子彈還打在他的腳后跟上。幾個和他做過同樣嘗試的人先已經(jīng)躺在射界里,連救都不用救了。
這里的坑道幾乎是垂直的,很陡的金屬梯級東一折西一折地直折了上去,我們看不見的日軍就在我們看不見地上頭守著,火力并不強。但守這么個地方并不需要多強的火力。
上邊扔下來的手榴彈在我們眼前爆炸,擾得我們一身土。我和不辣把那個傷兵靠洞壁坐著,也救不了他了,坐著吧。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捂著自己的頸窩。
死啦死啦,半瘋狂狀態(tài),唾著嘴里的土笑罵:“龍王爺爺廟奶奶!上邊就是南天門!”
不用他說,我們的傷兵就是靠在從土里突兀出來的一截大樹根上的,我摸了摸那樹根,拿槍輕砸了一下。
不辣:“石頭做的?”
喪門星:“樹生得太久了,就長成了玉。”
不辣:“那老子還屙金條呢。騙鬼。”
但他從此就開始做弄下一塊來的企圖。我懶得瞧他的洋相,正好死啦死啦在我前邊出餿點子。
死啦死啦:“干它?!”
他滿是期待地看著何書光,何書光沮喪地搖了搖頭,他用“撲”地一聲模仿他噴出地火焰,然后讓那火焰落在自己頭上:“我們都會燒死的。”
那就瞧張立憲。張立憲只管搖頭,屁都懶得放一個了。
我不想瞧這份一籌莫展了,我轉(zhuǎn)過頭來,那個傷兵已經(jīng)歪在墻上死了,神情倒是恬靜得很。麥師傅已經(jīng)在護送下到了我們身邊,他神情茫然得很。我們拍他的肩也沒個反應(yīng)。
死啦死啦:“狗!狗!殺了它!”
我們瞧著那家伙忽然開始抽羊角瘋。他對著狗肉大叫,那架勢好像狗肉已經(jīng)把他咬死了一樣。狗肉瞧著他如看一個習(xí)慣了的怪物。無動于衷。
然后那家伙在狗肉腦袋上輕拍了一巴掌,聲音也很輕:“狗肉,上!”
于是狗肉忽的就沖上了樓梯,我們瞧著它在階級上一閃而沒,像枚會拐彎的炮彈。
死啦死啦還在鬼叫:“它咬人!小日本的狗!殺了它!”
叫歸叫,手上一點沒耽擱,一枝滿彈的沖鋒槍抓在手上,扶持護木的手上還抓著他的霰彈槍,毛瑟二十響插在腰里一抓得的位置,然后他開始隨著狗肉往上沖,他剛起步時我們已經(jīng)聽見上邊的咆哮與撕咬,以及日軍的尖叫和槍聲。
我們醒過神來,跟著他一涌而上。我眼前還是七拐八彎的階級,已經(jīng)聽見上邊沖鋒槍的掃射,然后霰彈槍轟轟地響了兩下。我奔跑著,眼前終于出現(xiàn)那一片狼藉被狗肉咬過的也被死啦死啦打過的尸體,狗肉正和拿著刀的最后一個在撕咬著,死啦死啦連換彈匣的功夫也沒有,拔出他的毛瑟二十響,砰砰的一梭子。
這里有扇小門通往外邊的不知處,死啦死啦的槍口指向那里,何書光這回會意得快,聽著日軍奔來的嘈雜聲就沖了出去。然后焰光和熱流從外邊卷了進來,更多的人沖出去填補他,爆炸和槍聲。
門小得很,一窩蜂而上要卡住的。我們幾個精疲力盡的窩在那里候著,死啦死啦沉默地摸著狗肉的后腿它也掛花了,腿上著了一槍,但那家伙一聲不吭忍受著的德行真是叫我們汗顏。
于是我們一邊排著隊等著沖出去廝殺,一邊每個人都摸了摸狗肉的頭。
我知道竹內(nèi)連山養(yǎng)了條狗,和狗肉生得像孿生兄弟。但我們肯定,全世界只有一條狗肉,我們的狗肉。
張立憲也摸了摸狗肉。他一向?qū)@條大臟狗敬而遠之的。
張立憲:“該給它個一等寶鼎勛章。”
我:“那你拿什么?”
張立憲就有些氣結(jié),換個時間也許就要撲將上來。可瞧了連他在內(nèi)我們一班煙熏火燎,連土埋帶血糊的,他也有些黯然起來。
張立憲:“打這種仗,沒人還想要勛章的。”
然后他緊了緊手上的槍,沖了出去。
我們終于得窺了這座妖怪一樣的樹堡內(nèi)部全貌,從外觀上它猙獰扭曲得已經(jīng)超乎了現(xiàn)實。永遠像日軍向我們伸著的一只巨掌,從內(nèi)里看,它、連同它其下的根基和土石都已經(jīng)被日軍挖空了,又用*和水泥加固過,一看就結(jié)實不過的金屬樓梯連接著環(huán)內(nèi)周長筑造的二層環(huán)道,更高處的三層監(jiān)視哨則用一個豎梯連往了樹頂。從一層到二層都分布著層層疊疊參差不齊地槍眼炮眼,對外部想攻占它的人來說,那就是要命的三百六十度重疊射界。除去那些專用于殺人的構(gòu)造,它的內(nèi)觀乍一看很象一個工業(yè)化的機械生產(chǎn)車間,甚至還安裝了用于吊運輕型裝備的小龍門架。架子上密布著*的吊索、滑輪組、射燈,讓我們這些來自農(nóng)業(yè)世界的人第一眼就覺得到了異世界。
很多的門,金屬的門,連往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用途的各個房間,也連往和主堡一體的各子堡。
那些錯落層疊的子堡用于把主堡本已滴水不漏的火力再度加強。
但它所有的設(shè)計都不是用來對付像我們這樣從它內(nèi)部的地底下冒出來的人我們摸上來的本只是一條用于把主堡和整個工事網(wǎng)絡(luò)連線的應(yīng)急甬道。我們從那道小門里蜂擁而出,在近距離上賣弄著自動武器所占的便宜,掃射那些正企圖把重機槍和輕火炮掉頭的日軍,往每一個房間里扔進手榴彈,噴射火焰,慘叫從這個蜂巢結(jié)構(gòu)地各個部分傳來。迷龍幾個已經(jīng)悍不畏死地在向二層沖刺。
在這場殺戮中。一條巨大的狗站在主堡洞開地門邊,向我們拼命吠叫著。那絕不是友好。我也很發(fā)愣。